年糕一  

【喻黄】一握砂

*九州paro

*给清清 @永无乡 和阿辞 @戚里寻欢 

*写的不好,多多担待

乌云蔽月,雪虐风饕,秋叶山城大半个冬日都藏着如此暴虐的天气,大雪蒙着灯火通明的雪国,视野受限却也显露出一丝本面目的宁静,一行人缩紧麂皮裘帽顶着风,一步一退地爬着阶梯,怀里揣满小物什,叮叮当当地被风声盖过。

 

推开酒肆的木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大片的雪花打着旋从风口灌入,飘不过两步落在地上,化为一滩水渍,冻僵的身体活动迟钝,来者粗哑着嗓子,像是含着一大口水喊着坐在近处的人,“小兄弟关下门,真是要命的天气。”

 

原本在喝酒的年轻人,听见这一声呼喊两步从座位旁的围栏单手撑着翻过来,一边叫着冷一边推着门快速卡上木栓,恰巧被应声而来的掌柜看见,“毛鬼小子,卡了门我还做不做生意。”年轻人搓搓双手,掌心温度渐升,刚刚钻进来的冷气让人说话间还带着些许白色雾气,“你生意够好了,这个破落天又这么晚,不会有人来了。”说的干净利索带着少年气略微张扬的笑,看得出跟这儿的掌柜有几分交情。

 

被冻硬的身体好一阵才缓和过来,风雪如刀割,脸上现下滚烫的瘙痒,来者扑棱扑棱发上化的雪水,使劲搓了搓脸面,拧出几下怪异的表情,这一行人才渐渐活动开手脚,把冻的硬邦邦的大衣堆到酒肆中央的大火炉边,几个人寻摸到一个空位,把怀里一兜娄的东西散出来放着。喊掌柜要了坛最热身子的烈酒,开始东西南北的高谈阔论,说什么北氓之盟的利弊,近几年河络劈山开矿,夺取的云中考工山都是人族的土地。

 

“你们是从宛州来的?”年轻人突然插进一嘴,才发现他一直都没回去原本的座位,“来我们这做生意的商人吧。”看着桌上放着的精巧小物什笃定地说道,“嘿兄弟挪点地儿。”倒是半点不拘谨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手上拎着坛酒哐当砸到桌子上,“尝尝?”

 

“哈哈哈……”走南闯北的商人见过的人多到数不清,最是喜欢跟这种自来相熟的人交朋友,纷纷大笑着端起面前的酒碗,年轻人顺位给人到了酒,而后佯装小声笑道:“这才是最暖身子的酒,性烈的很。”几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果真如他所说,直爽到肠子里,每过一处便辣过一处,哄闹着假意责怪掌柜做生意还藏好东西,掌柜赔笑白了眼年轻人,却也没有真正的生气,“都像你这样我怕是要开不下去酒馆了。”

 

年轻人大大咧咧伸手招揽掌柜,“看你小气的样子,真不痛快。”又给那行商人解释道,“这就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土酒,不值钱嘛,掌柜怕你们上了瘾,他没钱赚。”故意把声音压得重,惹得不大的酒肆里好一阵大笑,掌柜也难得被激起兴致,把这烈酒搬出好几坛,“都被这小子说的这么不值钱了,再藏着掖着才是要被你们笑话,这天也确实难过,我就请诸位畅饮,醉倒了大不了歪在这睡下。”

 

“魏老大,咱不能多喝。”一个稍作年轻的人俯在一个满下巴胡渣子的人耳边,声音不大却也被旁边人听得清,“有什么不能喝的,这里面可没人会偷你们的东西。”年轻人撇撇嘴似有不满,语气很是不爽。

 

稍作年轻的似是又想辩驳,却被所谓的魏老大伸手制止,堆着笑说道:“魏琛。”

 

年轻人见状手握酒碗横进两人之间,笑嘻嘻对着那个胡茬满脸的人,“看你很和我眼缘,像是一路人,这顿酒我请了。”脸上挂着狡黠的笑,露出两颗虎牙又平添几分天真,举起拳头,大拇指从鼻头擦过,自顾自地介绍道:“我叫黄少天,天不怕地不怕的天。”

 

他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春寒料峭,初暖乍寒,那年一直小雪不断,软绵绵落在青砖以及踏过青砖来往行人的肩头,颗粒分明堆积在一处,在层云遮掩刚刚露头的红日下,远看山石上留住的雪,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糖霜。本就狭窄的街巷两侧依次支开卖东西的小摊,更是使行人摩肩接踵难有空隙,人都还裹着棉服,圆鼓鼓地行动不便,

 

早市刚开还算得安静,各人摆弄各人的物件,蒸笼掀开腾出一片水汽,雾到人脸上从鼻孔钻进去香,好一阵湿暖,不过片刻凉在面上又比方才更冷上几分,突地听闻远处一阵吵闹的声音,老板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四处张望。

 

只见一个半大的男孩从一旁的石阶跳过来,穿的粗布麻衣破破烂烂,身体灵活的在地上打个滚站起,后背粘了一层雪粒,手里的东西带着土星,一股脑塞进口中,来不及咽下身后就被人追了来,几个认出男孩的摊贩看戏似得拍手叫好,“黄少天,你今儿能跑掉,这顿饭我管饱。”

 

男孩左窜右跳,还不忘回人一句:“就等着请饭吧。”

 

但见从人群中挤不过,踏着小摊攀上竹木阁楼,又被里面的人哄闹着赶出来,他却轻车熟路似的,从窗口蹦出来,搭上头顶突出的山石,跟头一翻又上了一层,追他的的人才从逼仄的小巷追到上去的阶梯口。

 

黄少天蹲在那块突出的石块上扬眉吐气地冲追他吐舌头挑衅,跐溜跑的看不见人影,才大嚼大咽的吃完刚才偷来的蜜糕,这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他的那点偷蒙拐骗,明里暗里惹过不少麻烦,又不过是个孩子,也没人能真正把他怎样,更何况黄少天还有武器,在他仅有的记忆里,那把不起眼红锈的剑是他襁褓里唯一的东西,人都没比剑高多少,还是一直携带在身旁,背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地晃荡,生冷的铁打在破洞的腿肚子上,他也不觉得疼。

 

黄少天吊儿郎当地在人群中转悠,习惯性又从别人的摊儿前顺了些糕点,围在卖泥人的跟前挪不开步子,他天生天养,自有记忆走出片林木就在这座城里,外面的稀奇玩意儿样样没见过,只见那两手沟壑纵横的老人,拿着个泥人说,“这是风炎皇帝”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敲敲打打,演的是风炎皇帝出征北伐,好一阵老人又换了个泥人,一手是“蔷薇皇帝”,一手是“蔷薇公主”,“他可能永远见不到蔷薇公主了”老人说着,黄少天听不懂那些词,只看着泥人栩栩如生不免投入。

 

“我可以用蜜糕换你的泥人吗?”黄少天伸出手,小小的手掌摊开里面只有三块,他没有钱去买那个泥人,对他来是蜜糕就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平时都不舍得吃完。

 

老人不知为何还沉浸在故事中,摆摆手说这个不卖,直到最后,黄少天也没得到那个泥人,就连老人口中的故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但这却是他此时最想拥有的东西。

 

人这一生中最难得就是能在想要拥有时有机会珍惜,这种机会,黄少天从未有过。

 

黄少天闷闷不乐地耷拉着脑袋,模出刚才那三块蜜糕,想着“还好留了点”,刚塞进嘴里就呸呸吐了出来,眉头拧到一处,“怎么是枣糕啊,酸死了。”黄少天觉得还不如没有的好,他也不是不能吃酸,只是从小觉得甜点的东西更有生活的滋味。

 

黄少天还没有转好心情,突然觉得背部一重,强烈的痛感席卷而来,一时没有支撑直直的趴倒在地,乱棍就如雨点般密布而下,腰和腿全都被招呼到,有些被背着的剑格住,也并没有减轻力道,反而顺着剑身全都震在身上,黄少天冻硬的四肢已经感受不到过多的疼痛,只是抱住头撑着口气站起就跑,他根本不明白这一顿打因何而来。

 

身后的人叫嚣着,仿佛饿狼追捕着猎物,午时的红日高悬,照的眼前的雪亮晶晶的刺目,身上的温度逐渐攀升,伤痕火辣辣的疼,黄少天只是跑,这一带他并不熟悉,很少有人过来,传闻这里常有羽人出没,虽说两族安稳,但隔阂总还存在。

 

不过是个孩子,脚程自是比不过成人,黄少天只觉得身体似有千斤重,拖拉着半瘸的腿扑倒在地,背上的锈剑哐当砸在旁边,磕掉一小块红锈露出里面精致的花纹,黄少天看着这把一直陪伴他的剑,身后的声音那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咬紧牙关握住剑柄,踉跄地直起身子,举起那把剑还未转身,一记重击直接打在他的头上。

 

黄少天的眼前一片空白,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只知道自己重重的倒在地上,嗓子里一股腥咸的铁锈味,约莫着大概是要死了,但他没有闭住眼睛,难得的好日头。

 

可就连这点日头也被人挡住,黄少天往上看都是眩晕的白,他只记得那人身后有着银白的长发直垂腰际,头上的血粘稠着缓缓流下,蒙住他本就睁不开的眼,一片黑红刺激的身体颤栗,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可是声音很温暖。

 

喻文州,这个把他捡回去的人,住在无根民的村落,皮肤净白有着不同常人的发色,背影修长,黄少天想,他应是个真正的羽人。

 

黄少天伤好之后便是耐不住性子,但是喻文州不放他走。

 

喻文州这人惯常温柔,但是严肃起来黄少天并不敢真的悖逆,喻文州告诉他所谓男子汉处于人世安身立命,要顶天立地,以前是没有人教他,从今往后有喻文州一日便照看他一日,再不可行偷窃小人之事。

 

“我没偷!”黄少天反驳道,仰着头抱臂对喻文州大吼:“他们自己弄丢了金铢怕被责罚,怪到我头上。”随后兀自笑着挠挠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没人告诉他是非对错,也没人会真正听他想要表达的内容,给自己清白个什么劲儿,“算了,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黄少天猛然看向那人,那一瞬眼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光。

“我信你。”喻文州重复了一遍。

 

就这三个字,让黄少天再也没想过离开这个人。

*

黄少天似是想起什么,顿了顿又重新介绍了一遍,“黄少天,顶天立地的天,有人教我这么说。”窗纸被吹的卷着号子响,黄少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想起什么。

 

身边的竹篓突然出声动了动,黄少天被拉回思绪,盖在上面的布和一些果壳最终被顶翻,从中探出个小脑袋来,长长大大的耳朵弹出来打在黄少天小腿上,那小东西抬头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四处张望,黄少天看是只耳鼠觉着有趣,伸手想把它抱出来,谁知小东西猛地窜到黄少天膝头,像翅膀似得扇动大耳朵,带着略显笨拙的身体,摇摇晃晃勉强飞到了二楼,撞着门就钻了进去。

 

黄少天一时警觉,脚踏桌椅也飞身而起,紧接着那个叫魏琛的人也跟了上来。

 

推门而入,耳朵跟大扇子似的耳鼠正啃咬着他的包裹,东西零零散散掉在地上,黄少天先身后跟上来的人一步,从包裹下拔剑而出,烛火被惊的闪动,墙面被照的暖黄,影子清楚的投在上面,黄少天的剑悬在空中,魏琛双手伸展在剑刃前,两人皆咬紧牙关仿佛一场拉锯战,黄少天腕处使力,挽着剑花像是要挣脱束缚,有铁器摩擦的“嘶啦——”声,在剑刃处划出一道火光。

 

“天罗刀丝!”黄少天抬眼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眼神中多了些看不透的复杂情绪,“早知你们不是普通商人,没想到是冲我而来?”

 

魏琛砸砸嘴并没有辩白的意思,手下不易察觉的动作,收回了那隐藏在空中无法看见的致命武器,“你说的也对,我来找这把冰雨剑,自然也会找到你。”

 

“找我做什么?”黄少天并不相信魏琛的话,冰雨还持在手上,复杂的花纹流转着火光,剑身映出两人彼此提防的神情,“没记错的话,这世上我一直是独身一人,无亲无友,更没有需要花大价钱惊动天罗来取我命的仇人”

 

魏琛当然不是来杀他的,天罗杀人无形不可能给黄少天留问东问西的时间,“我是来找你杀一个人。”

 

黄少天满脸狐疑,他从这行人进门就觉得不甚对头,从澜州的林木到夜北的马匹,他还是第一次见仅拿个小包袱的商人,也是第一次见找他人帮忙杀人的天罗,“我有什么好处?”

 

魏琛没想到黄少天居然不问清楚让他杀人的缘由和信息,就先谈起了利益,倒是省了不少事,“你想要什么好处。”看样子黄少天也是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钱财魏琛自是不缺。

 

“我要进天罗。”黄少天答道。

 

“恩?”魏琛反应不及,想不通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黄少天看人的样子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令人怀疑,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想入这个杀手组织,心里总有一处空缺找不到弥补,“听闻天罗最初是为了保护魅而建立的。”

 

天罗最初的确是魅在混乱年代为自身保护而建立的,但是发展至今则由人、魅、河络三家共同组成,如今魏琛收一个人进天罗并不是什么大事,斟酌再三道,“你应当清楚组织里的维系靠的是血缘和师徒。”

 

“那我就拜你为师咯。”黄少天干脆利落的答道,对于他来说师徒关系并不能代表任何问题,只要能达成目的,认个爹都不用犹豫。

 

魏琛从黄少天手里接过冰雨,才开始审视,果然是一把封印了秘术的剑,只有这把剑才能与杀手名单上那人的君王剑一分高下,所以即使是拥有刀丝的魏琛也对那人无从下手,既是封印了秘术的剑,黄少天能发挥这把剑的威力,也就证明他拥有解开秘术的能力,“教你剑术的是哪位秘术师?”

 

秘术师吗?

 

黄少天坐在蜿蜒的小溪旁,抱着那柄比他半身长的锈剑,在磨石上一点一点打磨,已经有小块铁锈被除去,红泥混水模糊上面的纹路,从脚下流出一道细长的红线,喻文州在一旁的田里翻地,黄少天怎么也觉得别扭,一是自己居然有了安身之处,二是喻文州长那么好看居然是个穷人。

 

每次看着喻文州,黄少天都觉得心里跌跌撞撞,很是奇怪,就连乱跑被喻文州逮回来,有些硬气的口吻斥他:“斧甑不分,耒耜不用,刀剑不精,书礼不通。”的时候,黄少天只觉得心里痒痒的,舔着嘴冲人笑,眼睛弯弯很讨人喜欢。

 

只他还是经常溜出去,去秋叶山城看远行商人带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是会忍不住摸几个铜锱揣袖口里听响儿,无根民的村落太过平淡,关不住黄少天的心,他总是摇晃着喻文州的胳膊,手指缠着那人银白的发丝,有时放在鼻尖嗅嗅,有时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舔,每当这时喻文州都会敲他的脑袋,生气的样子。

 

“我最喜欢你了。”黄少天说道,至于什么是真的喜欢,尚处年幼的他并不明白,只知道这样说的时候,喻文州都会心软,即使用着玩世不恭轻佻的语气,亦可以换来两块蜜糕尝尝甜头。

 

黄少天喜欢带着他那把剑,纯粹是因为除了那把剑,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但是练剑就是另一码事,清晨的风穿山过的冷,黄少天光是举剑保持与地面水平都着实费工夫,免不了插科打诨趁人不备偷懒,可黄少天也真的是有慧根,饶是如此不好学,寒来暑往也能把剑舞的不输阵势。

 

“喻文州你快看,看我看我!”刚刚入秋暑气未消,黄少天趟着小溪,冰雨随身子翻转,剑刃在水面划出一道口子,卷起白沫,水波粼粼似一条青色的锦,剑气激起水面下的水草摇曳,争拥在一处团住从他脚边溜走的鱼,一剑挑起,两条鱼被扔到岸上的时候鱼尾还不断拍打着地面。

 

黄少天得意洋洋地向人邀功,孩子心气加之虚荣心作祟,最起码是想听人表扬他剑术进益,但喻文州什么也没说,甚至把那两尾鱼送给了别人,黄少天顿时气鼓鼓的不想理人。

 

喻文州似是不知,仍旧从身后搭上人持剑的手,摆好姿势,“我教你新的剑法。”

 

“不学!”黄少天气的两个字从鼻子里哼出来,扭头不看剑也不看人。

 

“那就背书吧。”喻文州还算平心静气。

 

“你自己根本不会用剑还说教我,你那么想学,你自己练啊!”扔下剑一顿乱吼,对于练剑这件事喻文州把他逼的越来越紧,就算这样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愿,只是现在让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喻文州到底在急什么,“我就是再怎样用功,也达不到你的要求。”头也没回地跑下了山。

 

黄少天一路都在等着喻文州追出来,那时他也许会道歉乖乖跟人回去,可是直到磨磨蹭蹭真的下了擎梁山,也没见喻文州半点影子。

 

夜北最大的河流销金河其浩汤汤一路向北,黄少天坐在山脚看着美丽的销金河,几乎每次跟喻文州置气他都会来这里,想着融雪入七海的壮阔,心情便也跟着坦荡,如果有朝一日喻文州能陪他一起看该多好,哪怕一次也好。

 

黄少天一直坐到圆月高悬才回去,变故来的猝不及防,这个村落本就是躲避纯血统羽族的无根民建立的,看着一片破败的景象,空无一人,都被抓走了吗?喻文州有着象征血统的银白发色其实也是无根民吗?黄少天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确没见过喻文州的展翼点,一瞬间黄少天像是手足无措的婴儿不知该做些什么,慌不择路的向着宁州的方向追去。

 

只是没过多远,他就远远看见了喻文州,银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更为醒目,面对三五人,指尖凝出白光,不是常人所为。

*

“没有人教我。”黄少天看着冰雨冷冷答道,剑是一直贴身带着的,剑术,是自学的。

 

虽说黄少天和魏琛师徒相称,但并没有过多熟悉对方,对于他要杀的那个人,也只浅薄的了解到,在群雄割据的乱世里,那人权倾一时,找到黄少天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冰雨能破那人手中君王剑的秘术。

 

黄少天没有失手,在暗夜里一剑刺入那人的胸膛,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对魏琛等人造成障碍的君王剑也碎在一旁,那人死前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黄少天,他几番张口发不出声音,潺潺红血滚着泡呛入那人的咽喉,不知是因为太疼还是舍不得所拥有的一切,矍然失容间眼角有泪滑过。

 

只是那刻黄少天的内心抽搐了一下,他看着片刻碎为渣滓的君王剑,觉得失去了今生最为珍贵的东西,突地从记忆里涌现出年幼时想而未得的泥人,恍然入梦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黄少天——”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叫他。

 

“黄少天——”

 

“谁?”黄少天身处一片混沌,分不清声音的来源,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找不到出口。

 

“嗨!”黄少天的肩头被人猛然一拍,惊着回头,却见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调皮地眨眨眼,好像认识黄少天的样子,“黄少天。”

 

“你是谁?”黄少天本能地去握身侧的冰雨,却发现身侧的东西荡然无存。

 

“你在找你的剑?”小男孩绕着黄少天蹦蹦跳跳的转圈,嘻嘻哈哈地说道:“我就是你的剑。”看黄少天皱眉不信的样子,小男孩又补充道:“我叫卢瀚文,是冰雨的剑灵,也就是一只虚魅,从你出生的那天起我就被封印在这里。”

 

“这里?”黄少天竭尽全力去消化卢瀚文的话,“你是说,我和你在冰雨里?”

 

“算是吧。”卢瀚文调皮地冲人眨眼,“你要是早点听喻文州的话,也许早就见到我了。”摆出颇为遗憾的神情。

 

黄少天越听越糊涂,连忙打断人的话,“喻文州是谁?”

 

“啊!”卢瀚文一惊,假装捂住嘴笑着,“你把他忘了,对对对,他让你把他忘了。”随后又摇头晃脑地嘟嘟囔囔,“也对,不然你怎么舍得让君王剑破的粉碎,也不对,你不知道喻文州究竟是什么。”

 

黄少天胸口堵的沉闷,快要透不过气来,脑海炸裂,有什么东西想要疯狂地涌进来。

 

“魅和魅之间是有感应的。”卢瀚文看着抱头蜷缩在地的黄少天说道,“你想知道喻文州究竟是谁吗?我给你看。”

 

撕裂的头痛渐渐平复,白茫茫没有方向和时间流逝的这片地方,突然出现巨大的幻影,整片白色开始退化,脚下是混血的硬土,遍地尸骸,战马嘶鸣着从黄少天的身体中穿过,马蹄踏着骸骨,浩浩荡荡从他身边冲过去,放眼过去硝烟滚滚,关外残阳如血,这时一个满身血污的人从地上踉跄地爬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剑,是那把黄少天才见不久完好的君王剑,纵使泥血污了剑身,也能依稀辨别其中金银相间的本色,是把绝世好剑,只是那时他还不叫君王剑。

 

“那是灭神的诅咒。”卢瀚文突地插口介绍道,“那把剑里面的虚魅就是喻文州。”

 

魅无所谓善恶之分,喻文州在杀伐的战场中,由那些死去的怨恨凝成,这样的魅,必然是向往着杀戮,要以鲜血为给养,紫黑的长袍掩盖着浓烈的血腥臭。

 

“我不认识他。”黄少天说,“我从没见过他。”

 

卢瀚文窜到黄少天眼前,仰起头鼓着小脸仔细的看着黄少天的眼睛,那双瞳孔里有人的影子,“你会想起来的,因为这是冰雨剑里,我说过魅和魅之间有感应。”

 

喻文州的脸近乎一种病态的惨白,指骨分明的手指上染满鲜血,带着异样的妖与魅惑,“看看这个乱世,你不想成为王统治他吗?”

 

那个被询问的男人害怕的颤抖,腿软地瘫在地上,一直在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想快点回家,我的妻子还在等我。”

 

“哦?”喻文州唇角勾出笑容,挑眉间仿佛不懂那个男人的选择,“我会助你成大业,那时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真的?”那个男人抬头间眼里多了丝不一样的情绪,黄少天看着那人的脸似是熟悉,画面突然停止,停在喻文州拉起男人的瞬间。

 

“我刚刚杀掉的那个人。”黄少天仍旧有些不确信,画面中的人太过年轻,只是眉眼间无比相似,“是他?”

 

“没错。”卢瀚文帮他确定了这个答案,两手相握活动活动筋骨,“这段记忆太过久远,是君王剑里最后一丝神识告诉我的,与我诞生的那时完全不符,中间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喻文州变成了你认知里那个谦谦如玉的人,而那个男人变成了他最初忌怕的模样。”

 

“我的认知。”黄少天脑海里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卢瀚文注视着他不再说话。

 

论说黄少天不该有那份记忆,他出生在傍晚,他的父亲说把他杀了。当人有了权力,就会愈发在乎所得不忍失去,一个自称皇极经天派的占卜师告诉那人,“你将来会死在你儿子的剑下。”

 

黄少天记得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鼻息里全是清冷的淡香,那人的发丝随着跑动带起的风向后飞扬,长长的在空中划出白光,黄少天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却一次又一次的脱落,他没有力气抓住任何东西。

 

冰雨被放在他身旁,额上落下轻柔的一吻,那人说:“我不会让你死。”

 

“喻文州?”黄少天喊出那个名字,大脑崩裂般涌入大量记忆。

 

那夜,喻文州从君王剑中离开,那时他们身处宁州,喻文州的精神游丝游荡在齐格林,多年后凝化出一具肉身,形若羽人的肉身,从那时起,喻文州开始寻找黄少天,那个男人开始寻找离去的喻文州。

 

一切都是不可扭动的齿轮,冥冥之中皆有指引。

 

黄少天得偿所愿跟喻文州去看销金河,这也是印象中喻文州唯一一次离开无根民的村落。

 

“他们一直在找我,但我还不想离开你。”喻文州说,淡淡的口吻好像他能决定自己的去留,那时的黄少天只顾着高兴,觉得一直这样便是喜欢他最好的样子,喻文州是羽人也好,是能用幻觉营造出村落破败惨像的秘术师也好,是拥有非常人之力的魅灵也好,黄少天是真的喜欢他,哪怕喻文州从来不知道。

 

黄少天的记忆本该断在这里,他身边没有任何人。

 

但是现在他全都看到了,看到自己倚靠的肩头不见,看到喻文州是如何一点点消失,看到他变回形魅的那刻吻上自己的唇角,看到喻文州顷刻化为片羽,看到那句无声的,“少天,我爱你。”

 

这些他通通不知道,因为喻文州吻上的那刻就消除了黄少天所有的记忆,仅剩一缕精神游丝回到君王剑,可这再也不是喻文州了,当他还是最初的形魅时,就把自己的生命与君王剑连在了一次,以换取彼此的信任,喻文州没有跟出来寻找他的人回去,那个男人不惜断裂君王剑,以求不让任何人得到他。

 

黄少天坐在那里很久,他只觉得河水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好看,有个渔夫几次三番路过黄少天身边,叹气叫道:“你等的人可能不会来了。”

 

“我没有等人。”黄少天回头答道,“我一直是一个人啊。”

 

“我一直,”黄少天重复他记忆里的那句话,变得哽塞难以说出口,“都不是一个人。”

 

“他们都说皇极经天派的演算精确无比,我本来还不信。”卢瀚文并不在意黄少天的情绪,对他来说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过你也不用难过,等你醒来,依旧会忘记一切。”

 

“我不想醒来。”黄少天脱口而出,他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鼻头酸涩,脑海中碎裂的君王剑,就好像是他亲手杀了喻文州。

 

“这可由不得你。”卢瀚文依旧露出那份天真烂漫的笑容,踮起脚尖在黄少天额头轻点,“有缘再见。”

 

冬日还远远没有结束,阴暗的天空飘洒着大雪,秋叶山城依然掩在雪中露出宁静,又有商人歇够了脚离开,风一吹连脚印也抹的干净。

 

“你去哪?”魏琛摆弄着半局残棋问道。

 

黄少天露出两颗虎牙冲人笑笑,收拾了简易的包裹,拿起久经陪伴的冰雨挂在身侧,“听闻龙渊阁知天下事,我好像忘了个人,想去问问。”

 

“那个人很重要吗?”

 

黄少天推门而出,正如那日魏琛他们来到这里,灌入风声雪花飘进,“当然,很重要。”

 

2018-02-08 评论-26 热度-128 全职高手喻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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