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归去来兮系列】梁月前度

*系列文章,各CP单独成篇,共用世界观。

*与慕雁辞连文   @Lannister  

*系列文 伞修篇-譬如朝露

               喻黄篇-安之若素   

               肖戴篇-越人歌

               双花篇-岂不怀归

               周江篇-两生契·上

*最苍白的设定就是没设定,最糟糕的方式就是平铺直叙

*本篇CP:高乔(微带伞修,双花)

*草药相关均来自百度

   最后两句选自百人一首

逶迤连绵的荒漠咬啮着刚从尘埃探出的干瘪魂灵,飞石纠缠沙粒拍打在无垠的边陲,透过风卷黄沙一座孤冢渐渐隐现,一红衣男子立于冢前不断地擦拭石碑,便是丝毫尘土都不叫沾染。随着夜色降临风一反常态开始变得柔和,月色也空前的三分皎洁,映在荒漠渡下万里寒雪。

红衣男子转回冢旁的小石屋中,出来竟是披件血色裘绒,一丝不苟的打理好装束玉带,躺在冢旁的巫阵内,眼里一片清明。

 “此术不可逆,你决定了?”

“你还欠我一命,这个还债方式很好。”

 吃下手中的蛊虫,红衣男子紧闭的双眼顷刻舒展,而若不是心脉俱停,任谁也不能相信这面色娇满的已是死人。身旁久历风霜的寒月青光从内散出赤红,刺眼的红直冲云霄掩住洁白月光,不过须臾又散去,安宁如常。

 “杀了人,师傅定不饶我”这句话说的波澜无惊,乔一帆敛起阵中红衣男子的尸骨,像是做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紧接着起身从碑台上寻得男子口中的短剑放入棺木,一抔一抔的土盖住血色裘绒,依此人遗言将他葬在寒月旁,可长伴那座孤冢,持短剑才好去见让他等待死亡的人。

 “只是不论下场如何,你可否带我回湘萼看看。”似是自言自语,身后人影浮动有雀惊起,嘶鸣着飞远声不可闻。

  

心有怀念,哪怕是归去来兮的魂,也能赴隔世经年的约。

 

 一.

 高英杰惊醒时还不忘梦中撕咬的狼群,恐惧的瑟缩在棉被里只敢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未打量完这陌生又宽大的房间,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不知状况的高英杰又向后蹭几下,挨着墙角挪过去些,隔过青色纱幔约绰看见两个人影走来。

 

“醒来正好吃点东西,你别怕,我是好人。”

 “坏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坏人。”

 

前一个声音厚若洪钟,后一个声音聆金慢吐,高英杰依然小心翼翼的猫在被子里不敢做声,待那两人来至床前才看清面目,相仿不过舞象之年,却都身着锦衣华服,高英杰认得他们袖口流云纹的银丝滚边,记得年前乡良人不堪贫苦潜逃时路过家门口,娘说当官的一件衣服就够他们生活半年。

 

可能是高英杰的反映太过痴呆,面前的人露出难解的神色摸了摸高英杰的额头,身后的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打眼瞄了一下便转身坐在木椅上擦拭着手里的弓。

 

弓?高英杰浑浑噩噩记得梦里他和乔一帆在山上碰到一匹狼,一匹饿了很久两眼绿如萤火的狼,在黑夜冰冷的荒山上这匹狼一边对他俩紧追不舍一边呼朋引伴,狼叫在空谷里回荡不绝,紧急之中高英杰被乔一帆推着爬到树上,待他伸手去拉下面的人时,乔一帆的右腿已被死死咬住,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般的地方出来,两个孩子在逃荒的困厄长途中了解到什么是生死相依,这时的高英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把乔一帆从狼口中夺回来。

 

不论他俩其中谁死在这,那么另一个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折了根趁手的树枝高英杰就从树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形颤抖着站立不稳,用树枝打向那匹狼时还学着自家狗的叫声,软软的从喉咙里挤出来都是哭腔,毫无力气的抽打,那匹狼只是从牙缝里吐出几声怒吼威慑,被咬住的乔一帆晕厥过去无法反抗。此时的高英杰还没发现身后已经有另一匹狼在靠近,转身便是连滴着唾液的血口,利爪扑来众狼群紧跟其后争相撕咬,危急关头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出正中狼的心脏,高英杰能感受到身上狼爪的力气逐渐小去,最终倒下的时候还闻到狼口中的腐臭腥气。

 

那是死人的味道。

 

高英杰吓晕过去前只记得有一个手握沉重长剑的人挡在自己面前,也挡住了唯一能看到乔一帆的视线。

 

“大…大侠,一帆,一帆在哪?”

回想起面前就是昨夜救了自己的人,高英杰卸下警惕,扑过来拽着人的衣袖,恳请焦急的样子活像红眼的兔子。

 

孙哲平最应付不来这种情况,转头看向张佳乐,那人却只顾擦自己的弓,只好自己琢磨了一下安抚这个小鬼。“叫我孙大哥就可,跟你一起的孩子没事,不过还没醒。”

乔一帆就在屏风后的另一间屋子,孙哲平指给高英杰让他过去看看安心。

 

高英杰说了句谢谢片刻也等不及,光着脚跑了出去,等到身影不见,孙哲平作生气状一脸严肃的敲打了正在偷笑的张佳乐。

“还不快回去,王上给你的时限是午时。”

张佳乐只好悻悻的收好弓箭,离开前还不忘调笑一句孙大侠的法旨,莫不敢违。

 

高英杰没能见到乔一帆,那边的屋内出来一人便把房门紧锁,说屋里孩子感染的不是寻常风寒,他人须得回避,免受病毒侵染。

 

看着忧心忡忡时不时就要看向屏风的高英杰,孙哲平问“你知不知道中草阁?”

高英杰头摇的像拨浪鼓。

“那你听没听说过王杰希?”孙哲平又问。高英杰摇着的头停下带有试探的语气答“孙大哥你说的是入世悬壶的医圣王杰希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高英杰终于放下心来,传闻王杰希是神手医圣,望闻问切,他向来只用第一步就可断症下药。他经手没有治不好的病,也没有救不活的人,除非那个人是死人,无论多厉害的大夫也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若有定是巫术,乔一帆的病再严重也只是风寒,医圣只需望一望就能治好。

 

“柴胡十钱,桂枝十钱,麻黄十钱,黄苓十二钱,法半夏十二钱,白芷十五钱,防风九钱,甘草七钱。”得了方子高英杰非要跟出去抓药,药铺未进都能闻到各种草药混杂甘苦味,掌柜身后是高至屋顶的药柜,虫目,草目,火目,水目,石目,介目等,科目繁杂又各分小类,数百种草药装在小小的柜匣,两秤里端着的几钱常见的桔梗,最后却能救命。

 

看着渺小却能治病救人的草药,高英杰心里萌生出拜师学医的幼芽,拜的自然就是那位入世悬壶的医圣王杰希。

 

但当王杰希从头到脚打量完高英杰后摇摇头道:“八岁在寻常人家算稚童,但中草阁的学徒向来从记事起便要学习药理,那样辨明的草药才纯粹,开出的方子才不会有杂物。”

 

遭到拒绝后的高英杰更加硬了心要学,认定了便倔强的听不进任何警言,每日寅时就恭敬的立雪于王杰希门前,等到王杰希晨起出来就乖乖的跟在身后。

王杰希给乔一帆伤腿换药,高英杰将裁好的棉布递到身侧。

王杰希出门义诊,高英杰跑来跑去整理方子送到病人手中。

晚上刮风,高英杰赶忙跑出来看看王杰希的门窗是否关好。

白天下雪,高英杰垫着脚尖还要把手伸过头顶,才勉强够到给王杰希打伞。

 

被纠缠了大半个月的王杰希也有些于心不忍,正想着怎么让这孩子回心转意,另一边刚喝完药的乔一帆突然下床跪在王杰希面前“请医圣您收我为徒。”说完连磕了三个响头,旁边的高英杰见状也直接学着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请您收我为徒。”

一个两个都这样,弄得王杰希不知如何是好。

 

规矩终归是规矩,王杰希依然没有同意。

 

平日孙哲平总进王宫很难见到,今天高英杰算好了时辰,拉着乔一帆也不顾寄宿人家的礼教,跑到孙哲平房前敲了敲门,里面人看见外面两个小人影便知道来的是谁,开门放了他俩进去,高英杰鼓了鼓腮帮子给乔一帆使眼色,两人摆出大人模样正经的站在孙哲平面前道:“孙大哥,怎样才能让医圣收我们为徒呢,你跟他关系一定很好,能不能帮我们求求情。”

 

孙哲平这才了解两人的来意,将佩剑卸下安稳的放到剑架后笑着让两人先坐,自己则顺手从碳炉上取了杯酒落座在两人对面“你们别看王杰希年纪不大,他可是微草阁第十三代传人,不过刚接手微草阁就扔给了师兄方士谦打理,他下山时说要救人必先入世,窝在深山老林里等病人上门不知要有多少死在路上,然后就这么孑然一身入世了,你们让我求他真是找错人,他不过是在你们之前过来借宿几晚,后来因为小乔的腿才多留几日,我又经常不在府,这两天我娘直说王杰希神手连她的皱纹也抹的平,你们去问问我娘成功率还比较高。”

 

隔过纸窗门外灯影闪动忽明忽暗,孙哲平问了句谁大跨两步开了门,来人正是方才谈论话题的中心人物,王杰希秉着支烧了一半蜡烛,看来应是刚从云礼阁过来,途经林园,因林叶荫庇月光不透,小径漆黑无法视物,所以路过那的人都会持了蜡烛前往。

 

王杰希一副偷听理所当然的表情,先给孙哲平转达了夫人交代的少饮酒,用剑多加注意,和有病没病找王杰希扎扎针的三项条款,然后侧过孙哲平走到高英杰和乔一帆面前道:“草药有数十科,类别有上百种,每方少则七八味,多则几十味,没有捷径可言必须从辨别草药牢记性相开始,错一不可,而这才是能去铺子里抓药的基础,你们还要学吗?”

 

高英杰和乔一帆连连点头生怕下一刻王杰希就反悔,没有丝毫犹豫的样子让王杰希更加困惑“为何这么执着,若仅仅是因为好玩,就应该知难而退。”

“我们不是为了玩。”乔一帆突然大声喊出这么一句,高英杰连忙拽了拽乔一帆的胳膊,两人的学医之心必然不是一时兴起。

 

之前谁也没问过高英杰和乔一帆从何而来,哪怕是从狼口里救下两人的孙哲平也没有问过,虽不可能是贪玩跑出来的,但没想到居然是从相距甚远邻国逃荒而来。

 

高英杰和乔一帆出生在一个名为湘萼的小村子,那里山高水远,天青田盛,生活在这的百姓自给自足对外固封,所以从来没有外人到达过那个村庄,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鼠疫爆发时消息不通,先是麦田果树无一幸免,后是时疫横行却无人能治,屯粮渐渐少去,等不到赈灾的药粮连乡良人都趁乱潜逃,而一直居住于此的百姓却宁死不愿离开,先是吃麦秆树皮,后来饿死病死的人越来越多,出门两步一尸,无人收敛便都腐烂在路旁,也不知谁先带起头,拖了一具尸体竟然吃起来,再之后吃了人尸体的因分不清哪些是饿死的,哪些是病死的,还有腐烂滋生出多种病菌混杂,除了几家被保护比较好的孩子,整个村子都是死人。

 

这些孩子早已麻木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亲人,踩着尸体跑出湘萼,东西南北四处乱跑,最后高英杰身边只余乔一帆,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回头一直走,他们不知道前面会到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去。

 

习医最重要的就是恒心,王杰希明白了两人坚持的理由,但中草阁的门规定了数百年,不是一句简单的同情就可以破。

“你们拜我为师却不是中草阁门下,将来也无权继承中草阁。”

高英杰和乔一帆从未想过什么继承中草阁,见王杰希松口,连忙行了拜师之礼,端了桌子上孙哲平的酒就敬给王杰希,王杰希没有推拒也没有喝,执着杯子把酒洒在地上道:“此后你们都不得饮酒,酒喝多了把脉针灸时会不稳。”

 

两个孩子认真的听着,王杰希继续交代“医者,和为高,仁为尚,精为要。微草不治有三,自裁者不治,无生念不治,百花药女不治,最后这条因百花崇巫术尚蛊虫,药女身体自毁,固同如其一,药女在手腕处有莲瓣胎记,可自行辨认。”

 

“谨遵师傅教诲。”

 

 二.

 

诚如王杰希所述,辨认草药是一项巨大而又枯燥的任务,每日不过卯时高英杰和乔一帆已经爬上了丹洛山,绕至山后可见一片葱郁丛林,两人一手拿着王杰希编写的本草经,一手扒拉着草丛对照寻找,每每戌时方归,背后的背篓里放满了所采的草药,王杰希一一看过去扔掉多半,留下的几支也难能与两人所指的名字对号。

 

高英杰取出一支带有粉色小花的茎条问:“师傅这不是半枝莲么?”

王杰希瞥过一眼道:“半枝莲比这个更长些,叶片呈三角状卵圆形或披针形,你拿的这个叫王不留行,都可以活血。”

 

乔一帆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王不留行一点也不像草药名,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个名字谁起的,王不留行太奇怪了,哈哈。”

王杰希把王不留行塞到乔一帆手里,冷着脸道:“我取的,今天你们认错了几款草药,就去把有关的性相抄写十遍。”

 

本来两人回来的就晚,饭也顾不得吃并排坐在房里挤着一本本草经。

“你挤到我了。”

“你左手又不写字放下去。”

“放下去不习惯。”
“那你往外挪挪。”

“挪了就看不见了。”

“要不多点几根蜡烛。”

“我眼睛看不见又不是不够亮。”

“我念你写。”

 

……

 

“怎么不念了?”

“我写完了。”

“高英杰你,居然比我错的少。”

“我看看,还有这么多啊,别怕,胜败乃兵家常事,明日从头来过。”

 

等到乔一帆抄完后子时已过,本应困乏的快快睡去,乔一帆却一直琢磨王不留行这个奇怪的名字不能入睡,百思不得其解后叫醒旁边睡得正香的高英杰,大多数人被从梦中叫醒都会有脾气,高英杰也不例外,骂了句乔一帆是不是脑子里发生病变,之后又嘟囔“不知道,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睡觉。”

 

一整夜没睡好的乔一帆终于从王杰希那得到了答案,名字的缘由并没有名字有趣,不过是王杰希发现这味草药的时候也苦于命名,之后从当地村民口中听闻一个故事,传说先王在位时,有一家奴出身的奸人篡权失败,逃到这个村子里,村民根本不认识他,却没有一家愿意收留他,还扬言他要是不滚出去就把他扭送到乡良人那里去,因这位家奴姓王,之后这个村子就改名为王不留,王杰希也依据这个故事给草药取名为王不留行。

 

听完来历后乔一帆唯一的反应就是,那个姓王的跟师傅你什么关系。得到的回答是今晚回来把认错草药的性相抄二十遍。

 

日复一日,从春至夏,两人从未间断,不仅熟记了各类药草,甚至还能开出一些简单用治头痛风寒的方子,临行前王杰希带着高英杰和乔一帆去将军府向孙哲平谢别,感慨时间倏尔,这两个孩子很有天分。

 

 天启十四年,高英杰和乔一帆随王杰希来到淮楚,在城西租了一间铺子,亲手书就“中草堂”三字,正值政变牵连者甚多,来医庐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王杰希忙不过来也尝试让高英杰经手些寻常病症,一开始来看病的人看到给自己诊治的不是王杰希而是一个小鬼头,心里多有不安,高英杰虽谈不上妙手回春,但好在无过,渐渐也就受到了认可,只是乔一帆因王杰希说他扶脉不稳,急心浮躁,一直只让他抄方抓药磨练心性,最多帮忙给外伤敷药,乔一帆虽不敢反驳但也跟高英杰抱怨多时。

 

夏日的热气最容易让人烦躁,穿过厚重的宫闱连平头百姓都知道王宫内的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无需多久就会改朝换代,三公子修月末处斩的消息流出,都没有能掀起想象中的轩然大波,当然王杰希也对此不感兴趣,淮楚谁坐王位,谁掌控江山跟他没有丝毫关系,每个都城王杰希不会停留超过三年,为的是有生之年能走遍整个山河,为所有的人除去病痛折磨。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感不感兴趣就能躲过,王杰希正在医庐里收拾散乱的药材药炉,就见官兵带着杀伐之气闯入,即使不说来意,王杰希也猜到几分,申时三公子修被人从法场上劫走,结局便已注定。

 

眼前的人气若游丝脉象虚浮,身上的白衣分明变成了血衣,王杰希不在身旁指导,高英杰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乔一帆更加镇定些,研磨了草药先止了流血的伤口,但看着浑身上下数十处贯穿的新伤旧伤,皮肉翻卷已经断了经络“怕是回天乏术。”

 

高英杰谨记王杰希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没有救不活的人,只有不想活的人和不拼尽全力的大夫,现在躺着这里的人明明已经没有了神志,口中还念念有词,听不清楚但应该是两个名字。

“这个人求生欲极强。”这是高英杰做出的判断,他深吸口气安了安神,把手搭在这人的脉上,细速不规则,越来越弱,高英杰的方子写了一张又一张,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递给乔一帆的手都不稳,轻薄的纸差点落到地上,急匆匆取来药煎好,脉搏近乎不查,却是把药喂了进去。

 

连着十日王杰希三人被禁足在王宫,高英杰和乔一帆看着床榻上的人脉搏一日比一比强劲,分明是转好的征兆,开出的方子每每让王杰希过目,都说没有问题,但是第十一日,那个人死了,药水连着血吐了一地,咳尽所有心血,阖眼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城外的雏菊很美。”

 

正值夏末,花期已过。

 

 三.

 

近三个月的时间,高英杰才从低谷中走出来,乔一帆却是一夕之间成熟不少,生老病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人续不得命是定数难违,让高英杰不必太过记挂。

 

此后高英杰更加奋进术精岐黄,乔一帆则整日把自己锁在房子里重复着背书辨药磨练心性。偶尔高英杰会扒在门缝里看看乔一帆,但乔一帆认真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打扰,乔一帆偶尔也会来前堂把晒好的草药分类装进匣子,替人诊治断病的高英杰毫无察觉。

 

一年又一年,动身去凉国的前日,王杰希关了中草堂,高英杰和乔一帆各自收拾着东西。

“英杰。”在这两年数个日日夜夜里乔一帆一直有些问题想确定答案,但真的高英杰在面前时,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把两人的衣物整理到一个大包布绑紧放在床头。

 

高英杰整理医书等待着乔一帆的后文,迟迟听不见动静,他以为是自己没留意乔一帆说过去了,不好意思的问道“你说什么?刚没听清。”

 

“没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回家。”这不是乔一帆最想问的,但也是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的事,那个经历覆灭的村子,曾也是山水如画柳青河晏,如果当时他们能有一身医术,那么村子就不会灭亡,亲人不会死去,也许他俩也永远不会踏出一步,乔一帆认为现在回去从新开始也为时不晚,只要有人回去,这片土地便能重新生出活力死灰复燃,弥补那段噩魇。

 

“当然想,我们祖祖辈辈生存于此,师傅说明日前往的凉国与咱们的家乡邻近,再三年师傅须回微草阁一趟,也不便带你我入山,那时,我们便回去。”

 

“英杰,你认为救人和正道哪个更重要?”

刚回答完上一个问题的高英杰显然反应不过来,乔一帆今晚似乎很奇怪,说话都没有连续性,高英杰想即为大夫,当然就是为了治病救人,所谓正不正道他并不太懂,黑心药铺把普通杂草混入草药,以此谋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邪道,但这个邪道又有碍前一条救人,基本不成立,高英杰抓抓耳朵不再去想“还是救人重要。”

 

高英杰想问乔一帆今晚到底怎么了,中草堂关着的大门却被人撞开,两块木板应声砸下,腾起的灰尘中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走进来,近乎是趴在高英杰脚下,那人背上还背着位姑娘,面色青黑,唇色酱紫,一看便知是中了毒,高英杰和乔一帆两个人把姑娘抬着放上床榻,乔一帆跑去后房请王杰希,高英杰先挽起那姑娘的袖子把脉,翻过右手,莲瓣胎记清晰的印在手腕,高英杰一惊,对闯入的男子道:“我看你也伤势严重,先让我看看。”

 

那个男子却是一躲,眼睛死死的盯着塌上的女子:“孙哲平说,报出他的名字,你定会救她一命,既然这一命来之不易,救她便是。”

 

听到孙哲平的名字,高英杰心里不禁犹豫,正当举棋不定时,王杰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们可以救她,但你也应该清楚她中的不是普通毒物,我能保证救活她,但不能保证她醒来之后的状况,清醒后她可能会忘记一切。”

 

“那样正好。”

 

男子留下一句话,放下一包刀币,扶着墙跌跌撞撞地离开,正如他跌跌撞撞的来,若不是床榻上还躺着那位姑娘,高英杰险些以为刚才的情景都是幻觉。

 

王杰希第一次在他俩面前取出金针,沾着泡了各类蛇胆的毒液下针在那位女子身上,108针扎入108个穴位,针针要害,停了约半个时辰,顺着针孔流出深绿色的粘稠液体,之后王杰希取了三十五种草药让乔一帆倾倒进斋沐用的大木桶,第一桶倒入沸水,待草药全部泡开后,以井水填满,然后将那位姑娘全身浸入。

 

“一帆明日去买两身姑娘的衣服。”

“那,那她一会泡出来怎么办?”

“点个炉子慢慢烤干。”

 

 突如其来的中毒女子打乱了王杰希先前的计划,这姑娘光是清理毒液就用了半年的时间,后院的药渣都堆积如山,终于下针后能看见红色的血漫出,王杰希笑着给高英杰他们说:“能见血就快醒了,以后不必用针,日日给她跑药澡就可,接下来只剩等。”

 

等确实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又一次入了冬,在火炉旁烤干的姑娘,终是迷迷蒙蒙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说冷,第二句叫了公子,之后又昏睡过去。

 

第二日姑娘才算真正的清醒,喝了碗白粥还要肉吃,看她精神正好王杰希过来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果不出所料,除了名字外她一概不知。

戴妍琦,二十年前在百花谷闹得风风雨雨的戴氏,如今只剩她一人。

 

戴妍琦清醒后仍需日日泡药澡,小姑娘嫌混杂的草药味道难闻总是要高英杰拿了桂花糕连哄带骗才肯去泡,只是泡完后王杰希依旧让她自己在火炉边烤干,戴妍琦冻得直哆嗦,又不敢向平时欺负乔一帆一样顶撞王杰希。

 

总有那么一瞬乔一帆觉得戴妍琦还是不要醒过来为好,以前睡着的时候多听话,现在不但吃饭是一大难题,就连穿衣也变得繁琐,以前乔一帆买的粉色袄裙,戴妍琦统统不要,自己去街上买了藕色长裙回来,然而也没烦恼多久,城东兵器铺子的名匠肖时钦登门拜访,说来接回他的小徒弟戴妍琦,

 

王杰希包了几副药,嘱咐了日常饮食注意和煎配方法,最后就是药切记不能断,一旦喝完即刻过来取。

 

肖时钦走后,高英杰看王杰希无奈的摊了摊手:“又要在九歌多住段时日了。”

 

 四.

 

永初二年,上日第一天,作为长辈的王杰希包了两包王不留行分别给高英杰和乔一帆,两人均表示不太想要,王杰希执意自己只拿得出这个东西。

三个人吃吃喝喝闻着草药味神志变得不太清楚,乔一帆说这叫草药中毒,跟喝酒一个道理,高英杰问“你哪听来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医书上写的,不是师傅那本。”

“孩子长大了。”王杰希叹口气。

 

上日第二天被敲门声惊醒,来人又是冷气森然的官兵,三年前来时带着杀伐之气面露焦急,三年后来带着焦急之色面露杀伐,领头抓着另一人站出来,只见那人战战兢兢环视,指了王杰希身后的两人。

“没认错吧。”

“没,就是那两个孩子,我记得清楚。”

 

 最终被带走的是乔一帆,三年前没能救活的那个人对当今淮楚君主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他现在来追究此事,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竟是将当时的方子翻了出来,方子是高英杰开的,但是来人对照完草药后却说差了一味,即使过了三年,但高英杰肯定他记得没错,一直没说话的乔一帆淡淡开口“差一味三七,那个方子是我开的。”

 

别忘了说好的回家看看。惟我在此,唯留我在此。

 

 叶修相信苏沐秋还活着,因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他的信,但是字里行间都失了熟悉,凭借着文字,他竟记不起苏沐秋的脸来。

 

那人一身白衣,持枪而立,一招把人挑下,枪法使的出神入化,那人总记得清楚战绩是三百七十二对三百七十三,还没赢回去,那人说“论枪法,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苏沐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败在病榻上。

 

但令叶修没有想到的是,乔一帆跪在殿前性命堪忧时竟承认道:“三七是我加的,人也是我害死的。”

高英杰想尽办法日日徘徊在王城八门,可就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把守城门的兵士都混得熟识,告诉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最起码人还活着。

 

永初四年,戴妍琦旧病复发,再一次被送入中草堂,高英杰唯一一天没能去城门询问,一位换岗的兵士专程跑来转述消息,说王宫里出了一位乔神医能枯骨生肉,问是不是高英杰提到的那个人。

 

乔一帆只看过一次病,只开过一味药,就是苏沐秋药方里的三七,神医之名是叶修命人传出去,导致有点头疼脑热的大臣甚至是即将生产的夫人都找乔一帆开方,而乔一帆每方上只写六个字“喝水,多热喝水。”

之后的全由医阁其余大夫添置,所有人都觉得荒唐,但是叶修下命无人敢不从。

 

被困在王宫的第五年,乔一帆第一次主动请见叶修,月洞的朱漆大门上金丝楠木匾额刻着“清平宫”三字,是叶修的寝宫。

叶修屏退众人,乔一帆直接表明来意:“住在王宫这么些年,王上仍是不能忘怀故人,我能不能治病根本就无从决定他是因何而死,王上既然这样坚定,我有办法让王上见他,只是不知王上愿不愿意。”

 

叶修没有即刻给出答案,从上好的檀木长匣内取出秋木,用蓝瑚细绒掩着,即使已经段成两截,依然是能辨出蟠龙纹的枪头,挥舞起带出银光皪皪,隐隐中仿佛苏沐秋还在的光景,叶修再次收好秋木,裹着黑色大氅从王宫运菜的偏门混了出去。

 

“只需那位故人生前沾血之物为介,我为王上练蛊刻阵,王上魂离身,故人魂离泉,你们二人便可相见,亦似梦非梦,王上认为如何。”想着乔一帆的话,叶修披着斗篷走进一家兵器铺子。

 

乔一帆等了数日才等到叶修的召见,叶修直言道:“没有人想死,我也不想,更何况我还拥着万里江山。”

 

叶修依然没有放乔一帆出去,即使他已经放下了那个人,但是却放不下那件事,没有人想死,但叶修原本是动过心念想去见苏沐秋,不然也不会放弃肖时钦的三十六妖刀,独独去修那柄残缺的秋木。

 

永初七年,淮楚与崇丘之战大获全胜,贤王难得入宫,请叶修准许乔一帆随他去贤王府救一人,乔一帆备了提前写好的六字真言,而见到那人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愚弄,任谁也想不到躺在那的正是崇丘的阵前将军,孙哲平。

 

“你肯治,也不枉高英杰为你不眠不休十日,医者不自医,你出去后快看看他。”

乔一帆一怔,听张佳乐言语里高英杰居然缠绵病榻,王杰希他…师傅他,不在么?

 

 虽然只远远见过一面,但张佳乐冲进微草堂时,高英杰便已认出,只没想到张佳乐是百花谷药女的后人,更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召回的贤王。

 

当初救戴妍琦的时候,王杰希就曾问过高英杰懂不懂何为义,高英杰答“孙将军于我二人活命之恩,师傅于我二人再造之恩,再造之恩尤可还,活命之恩无可偿。”

 

“明白就好。”

 

为了把乔一帆救出来,高英杰与张佳乐做了笔交易,赌注是孙哲平的性命。

微草阁有要事派弟子接王杰希回去,临行前王杰希让高英杰跪在医训牌前,嘱咐贤王何时带了孙将军回来何时才能起,如果没能回来,就跪死在这。

 

整整十日,高英杰听来人说贤王请他入府,便应声而倒。

 

孙哲平比当年的苏沐秋伤处更加严重,乔一帆庆幸高英杰没能看到,因为这个伤势高英杰治不了,王杰希也未必能治,但是乔一帆能做到,用犀牛角燃之眉间,以张佳乐之血在周身画出咒文,拢住未散的魂魄,每过一个时辰便重复一次。

 

此非医术,是巫术。

 

两日后元神归体,张佳乐苍白的趴在孙哲平旁,指尖滑在孙哲平掌心,痴痴的笑了出来“与彼同归。”

 

 五.

 

中草堂空落了两年终于等到王杰希再次出山,乔一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被逐出师门前,让我再去做一件事”

 

乔一帆对张佳乐说了同叶修一样的话,张佳乐死寂般的眼里渐渐映出星辰,在荒漠里涌出一泓清泉,对着寒月喃喃自语“你让我等,我等来了。”

 

逐出师门,乔一帆答应王杰希自己抹去有关巫术的一切记忆,从此也不再入医,看着乔一帆头痛欲裂的样子,高英杰实有不忍:“师傅,一帆学了巫术但他没有害人,不论原由,你也救过百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一帆,他在那个王宫里,若没有一技傍身有如何逃得出来。”

 

高英杰一直以为乔一帆是在进宫后习的巫术,是被叶修威逼为了活命才学的,地上痛得打滚的乔一帆突然安静下来,猛的坐起来高兴的摇着还在求情的高英杰“英杰,你提过没敢放入的三七我加了,效果很好。”

“英杰,他…他…他,怎么会没用,师傅都说没问题。”

 

“英杰,你认为救人和正道哪个更重要?”

“英杰,师傅说的百花药女身体自毁,他们习巫术练蛊虫,但是,但是……”

 

“英杰,以后你治不好的病有我。”

“英杰,英杰,奇怪,我想说什么?”

 

真相总是那么残忍却又让人甘愿接受,那之后,王杰希独自动身前往凉国,城门口有地方官前来相迎,没人知道他曾有两个徒弟,两个仁心仁术的徒弟。

 

与凉国相距不远的邻国,青山上有两人踏着熟悉的斜路通幽。

“一帆你看,湘萼依然绿和景明。”

 

梁月郎朗。

本思长生乡,两行拆一行。

不改前度。 

寻遍空不见,残月晓天长。

 

 

2016-07-03 评论-13 热度-48 全职高手归去来兮系列高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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