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归去来兮系列】轮回转

*系列文章,各CP单独成篇,共用世界观。

*与慕雁辞连文   @Lannister 

*系列文 伞修篇-譬如朝露 

               喻黄篇-安之若素   

               肖戴篇-越人歌

               双花篇-岂不怀归

               周江篇-两生契·上

               周江篇-两生契·下

               高乔篇-梁月前度

               叶蓝篇-樽前笑(1-3)

               叶蓝篇-樽前笑(4-6)

*本篇CP:林方

*感谢 @君兮苏木_惟愿苏沐秋一世长安 小天使的等待,让我没有暗搓搓删掉这篇文。

*360°托马斯回旋道歉,现在标题已经跟正文没有丝毫关系了。

*我连输都做不到,又谈何赢


前篇

一.

向来开酒楼的老板最喜欢的就是回头客,客源稳定,收入稳定,方锐也不例外,而且他不但喜欢回头客,更喜欢外乡人,不懂行情的总能让方锐狠狠敲上一笔,其实方锐并不缺钱,但是平白敲来的钱总让他有莫名的快感,所以整个九歌城的人都知道城东临江有一座名为镜月的酒楼,酒楼招牌点心桂花糕人人称赞,酒楼老板方锐人品人人嗤之以鼻,不过方锐也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打身边人的主意,所以混熟络后,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乐得陪他一起坑外乡人,以至于后来成为风靡一时的竞赛项目,每天哪个常驻食客没能坑到外乡人是会被瞧不起的,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你今天是在镜月楼吃的饭,再后来风声大到传到君王耳朵里,叶修以影响淮楚外交关系为由强行取缔这项项目,但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何况区区酒楼多收几个刀币的小事,竞赛可以停,传统不能丢。

 

镜月楼二楼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局,正门一面对着街市,另一面临江景致一览无余,临江的位置总能早早被人定去,每年都被评为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姻缘良地,偏偏是七夕那几天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带着心仪的姑娘过来,虽然折枝会只办七夕一晚,但河里绵延的河灯,温软浸泡了的绮罗,余留莺莺燕燕的气息没个三五日怎能散去。

 

专门到镜月楼吃饭的少有一人独行,二楼临江的位置方锐都设成了双人座,上好的水曲柳矮脚方桌,对放两个蒲团,多来几人再加蒲团便可,拼桌也是常有的事。早年修葺的时候,没算好间隔,到最后角落只放得下不到三十寸的小方桌,从来没有人寂寞到一个人挤去墙角,方锐就插了几支常开的四季桂,平添几滴绿色。

 

常来的都知道方锐把那几支四季桂看护的紧,说是风水草招财进宝,生意人最信这些东西,日日悉心浇灌,哪天结出果来都没人稀奇。

 

可天有不测风云,这果没等到结,方锐心肝的那几簇开的正好的四季桂被人直接扔进了江里,还埋怨他的桂花叶片锯齿太多划破手要求索赔,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坐在蒲团上仰头看了眼方锐,随手摆弄着桌面上的茶具,规整的一套流程行云流水般做下来,指尖擦过茶杯,忽的连盘端起又扔进江里。方锐心想这人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这个地方我定了,有生意老板你做不做?”林敬言穿着窄袖织纹衣,还煞有其事的理了理袖摆,露出刚被划破的手指给方锐看,偏头开口就问其他食客这的桂花糕多钱一盒,其他人四下相视哈哈一笑,说出的价格各不相等,从70刀币起价,直至360刀币都有人敢说。

 

暂且不计较四季桂被扔一事,能带来生意应称之为死得其所,方锐打发开一旁哄闹的人,亲自提着新茶壶给林敬言倒了杯桂花茶,茶壶烤制下的裂纹都是桂花的脉络,林敬言想起那个孩子站在桂花树下清澈带有期盼的眼睛,不经意便带出抹笑意,心想方锐真的是太爱桂花了。

 

“来者便是客,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给你算便宜点,50刀币一盒谢绝还价。”什么叫见钱眼开,方锐当如是,立刻招手让伙计直接上了一盒桂花糕,打开窗户兀自支着胳膊趴在桌沿上,示意林敬言看窗外。“我们这别的不说,东西贵是特色,楼下的姑娘贵,那我这的吃食也不好意思太便宜,不然经济市场容易崩盘,还有你是从哪国来的,算算汇率,我们这的钱比较值钱。”

 

直到林敬言拍了一个大钱袋在桌子上,方锐都没弄清楚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是干嘛来的,只说来寻人,又不肯透露所寻之人的样貌年龄,还说找不到便算了,真是好没道理。

 

不过自七夕后,林敬言确实准时准点的出现在镜月二楼的小方桌,每次都只点一壶桂花酒,一盒桂花糕,然后问方锐一些无甚瓜葛的问题,方锐又好奇心十足,每天屁颠屁颠的乐着过来陪他。

 

“方老板,当初开酒楼选址为什么决定要临江啊?”

 

这个问题一下难住了方锐,要说这临江的楼盘下来是挺贵的,打理起来也不方便,还有防着楼脚别被水浸坏了,思来想去方锐灵光乍现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答案“也许我是要泡着水气才能觉得安心。”

 

“你是条鱼?”林敬言面露惊愕。

 

方锐想这个人的脑回路真是够清奇,别说自己活生生的站在这还能到处调侃,做出一桌子九歌全席,就算自己真是个什么鱼精也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没点见识怎么行走江湖。方锐后来又思忱了一下临江的问题,但别说为什么要临江,其实方锐连自己为什么会跑来开个酒楼都不清楚,好像是一直就住酒楼里,又好像后来迁居过来的,时间太久记不清楚。

 

隐约在孩童时期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自胸口往上都印象寡淡,只系着根银钩,拇指大小,用银链子串着绑在腰间,那人抬手,骨节修长分明,展开是一小块桂花糕,方锐怎么伸手都无法触及,最后桂花糕连着银勾侵染过血似得红,口腔里溢出血腥气却掺杂了桂花糕的淡淡香甜。

 

其实很多问题方锐都答不上来,比如为什么偏爱桂花,为什么酒楼里其他菜色都稀松平常,为什么方锐不亲自动手做桂花糕,为什么会把秘方传授给过来打小工的伙计,还有特别离奇方锐不想答的,比如为什么要用方桌子而不是圆桌子,但蒲团为什么是圆的不是方的,为什么酒楼有三层而不是更多层或者一层,为什么开在城东不是城西城南城北?

 

再次收拾完林敬言吃完的食盒,方锐决定统一回复“你多大了,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林敬言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咽下口中的桂花糕,叫住刚离开两步的方锐道“明年就到而立之年。”

 

“谁他妈要知道你年纪。”方锐把端着趁手的食盒砸向林敬言,被那人侧身轻松躲过,甚至都没能影响到林敬言端茶杯持平的茶水。

 

“不是你么?”林敬言挑眉狐疑的问。

 

方锐掂量着如果林敬言敢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把那人从窗口扔下去,林敬言很知趣的没有继续那个话题,方锐为没能把他扔出去有点小失望。

 

之后林敬言避免有关为什么的问题,转而变成吹毛求疵,桂花酒没酿够时日看起来就不够清冽,桂花糕不如传闻中的清香少了点引人入胜的味道,桂花茶花瓣不是一个颜色而且形态不一,就连近几天刮风不能开窗户都怪到酒楼选址不好,方锐仔细一琢磨敲定,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但看在鼓囊囊钱袋的面子上,方锐再一次忍住了下逐客令的欲望。

 

二. 

丝织的双兽纹饰云头靴踩在木梯上吱呀作响,带出一路的泥渍,要是换做日常方锐定要把这个人打一顿,钱抢空再扔出去,可来人是几日未曾到访的林敬言,方锐有些怵了。

 

且不说林敬言是唯一能在口头上堵住方锐的少数人,更大的原因是前几天方锐把林敬言骗去了烟雨楼。但转念一想方锐又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大错,林敬言只问有没有姑娘品质上佳的青楼,又没问那的姑娘卖不卖艺还是卖不卖身或者动不动武,烟雨楼的姑娘外面传颂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令人唏嘘不已的是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也样样精通,多少财阀显贵都削尖了脑袋也难得青睐,偏就林敬言这种看起来书生模样的容易讨得姑娘喜欢,烟柳之地不乏矫饰许多文人雅士和痴情女子的故事。

 

但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书生是不是也干了越矩的事,脸上三道血印子淋着雨就回来了,方锐强忍满肚子的嘲笑话,给林敬言敷着白玉金创药,不免感叹这剑眉星眸的人脸上要是留了疤,真是今年碰见最糟蹋的一件事,要有多少红尘女子失望慨叹。

 

方锐的小心思在神色上表达的相当明显,林敬言看的七七八八,猛然握住还在敷药的手道“这是猫挠的,路上突然窜出来几只野猫,我没注意。”

 

林敬言淋了雨回来身上的雨水未干,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眉目上也有雨水贴着鬓角流下,婉婉延延及至下颚顺着脖颈褥湿衣领,方锐啧啧嘴心想,这个糙老爷们怎么脖子长得这么好看呢,不对,他娘的怎么长的这么对我胃口。好在方锐还没有轻易被迷惑,收药膏的时候顺势抽回手,大老爷们没事抓人手可不是好习惯,要找机会好好说说。

 

“话说回来,你说你来九歌是找人的,找到了?”方锐对林敬言所找的人特别有兴趣,这段时间套出不少话,林敬言来找的应该是他心爱之人,找了很多年才确定人在九歌。

 

林敬言随意的用手抹去脖子上的水痕,刚想顺势也抹一把脸想起涂了金创膏又把手收回来,四下摆摆没处放觉着特别扭,最后还是搭在方锐的肩上,方锐原本想坐到对面,这下弄得如果走开显得自己太介意小事,只好伸长腿勾过来蒲团,没正形的一屁股墩下去。

 

“一来我就找到了,但他不愿跟我回去。”林敬言得寸进尺的把方锐往自己怀里拽了拽,方锐也没在意,只觉得林敬言真是太可怜了,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就为了找媳妇儿回去,可是媳妇儿还不愿意,然后他就一直守着等媳妇儿同意,所以才会日日来镜月楼,想来他媳妇儿住的离这不远,这么长时间为了找媳妇儿那是挺辛苦的,去趟青楼排解排解没什么不对。

 

“她怎么不愿跟你回去?”方锐问道,如果林敬言能说出根本原因,这事就有转机,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能断一断还是得断一断,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步摇金钗哄不好的姑娘,如果有,那就再加一盒沐雨斋的胭脂。

 

林敬言看看方锐又转头看看江面,看看江面又转头看看方锐,最后,关上了窗户。

“看什么看你倒是说话。”

“这个嘛……”

“这个?”方锐着急追问答案,不自觉的又贴过去点,正对上林敬言再次转头回来,两人之间近的不像话,林敬言的胳膊还搭在方锐肩上,任意一个人从楼梯口的位置看过去,都像是林敬言在强吻方锐。

 

“当年是我把他赶走的。”

“哦。”

“……”

 

愣了两秒方锐反应过来刚才林敬言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那你挺渣的,是不应该跟你回去”方锐没好气的甩掉林敬言的胳膊,支着桌子欠身站起来屡屡衣摆,林敬言紧跟着还想解释解释,方锐眼神轻蔑低头看人,哼了一声就走了,此事不欢而散。

 

夜里方锐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月光斜穿入朱户,窗外寂静蝉虫吟鸣显得尤为清晰,扰得方锐更是烦躁不已,恐惧和奇怪的感觉一并用上心头,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漆黑的暗房里透过冷暗雷散出的微光,来人靛蓝色直襟长袍,腰束月白蛛纹宽腰带,垂着银钩,没有上次所见的银链拴着,从绣着古老家纹的袖口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莹润白皙,方锐还不能分辨那古老家纹代表着什么,面前这个人拉起方锐说“我带你出去。”

 

只不过这一夜,没有人来。

 

林敬言依照惯例点完东西坐下后,方锐就一直在旁边转悠,扫扫地,擦擦桌子,从窗户上给江里投鱼食,还装作不经意间视线从林敬言身上扫过,林敬言一开始还会合了茶杯盖对方锐礼节性性的笑笑,次数多了,他也就当方锐这个人不存在,自顾自的吃自顾自的喝,望江楼内外,方锐茫茫。

 

临近晌午,方锐甩了抹布郑重其事的端了两盒桂花糕放到林敬言桌前,一夜没睡的方锐终于想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林敬言看起来如此知书达理,不可能是渣男,昨天的事一定另有隐情,这一盒算赔礼道歉,另一盒是方锐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酬劳。

 

“来说说,为什么把你媳妇儿赶出来。”

“什么媳妇儿?”

“你不是说你来找人嘛,深爱之人不是你媳妇儿?你是来找娘的?”方锐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难哄,原来是他娘,这老人软硬不吃谁也没辙,总不能违背老人的心思做出悖逆之事。

 

林敬言扶额,方锐以前脑子没这么跳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我是来找你的。”林敬言怕方锐没有听清又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我是来找你的。”

 

“果然还是渣!”方锐为那个苦等林敬言接她回家的女子很是不值,就算因与自己不相熟不愿透露太多,也不应该开这种伤人的玩笑,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这两盒桂花糕共120刀币。”

 

“不是说好50刀币?”

“本店特色,坐地起价。”

 

方锐现在果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林敬言也无法强迫他,不过林敬言已经找到了能修好血祭绝魂的人,惹满红锈的银钩,恶灵之血。

 

三.

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非青楼莫属,每日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在香软塌上自是什么都说得出来,林敬言就是在烟雨楼得知的肖时钦,传闻中的妖刀公子,淬血练出的刀即使以人力用之,亦堪比上乘妖力,这个世上大概只有这位巧匠才能修好血祭绝魂。

 

阴暗森冷的兵器铺子里,冶铁的火炉星火噼啪,锻炉旁的人头也不抬,面目在火光里映的通红,把烧红的钢刀放入坩埚,盖上木炭土末,见状林敬言不好打扰,对一旁换淬火溶液的小姑娘表明来意,那姑娘呀了一声面露不高兴的神色,放下桶,扯着肖时钦的衣袖用手遮着趴耳朵上说“师傅,又是个修兵器的。”

 

肖时钦点头表示听到了,打理好手头的钢刀,从火光中走出来,不似传言中妖异的清俊眉眼“不知阁下要修何物?”

 

林敬言从怀里掏出血祭绝魂,棉布拆了一层又一层,肖时钦最终见到的是爬满了锈迹的钩子,肖时钦自然认得,不需自己的恶魔之血,这个钩子里已是蠢蠢欲动的妖气,若不是林敬言用封了咒术的棉布包裹,这股妖气早就泄露出来。

“很简单,你若只是想复原本力,除锈便可,即使这个锈是妖血。”

 

“有劳了。”

商量好价格日期,林敬言正欲告辞,肖时钦身后的小姑娘气鼓鼓的跟出来“自己的东西修好了就拿回去,别枉费我师傅一番心血,说不取就不取。”

 

林敬言十分不解这姑娘何来的敌意,能拿到肖时钦这来修整的兵器,即使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也不可能是区区废铁,怎会有不来取回的道理。

 

“阿妍,莫要胡说,回去。”小姑娘被肖时钦一吼,更加甩起脸色,绞着手帕扔地上就跑了回去。

 

肖时钦俯身捡起手帕,透过帛锦绣着半支莲花,没能隐藏住的清浅笑意,林敬言尽收眼底,这样干净纯粹的笑容,方锐也曾有的。

 

原本说好了七日,但是第五日林敬言就听见楼下那个姑娘的声音。

“有人在我们铺子修了东西,住宅留的镜月楼,快叫你们老板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钩子扔进熔炉里去。”

 

林敬言赶下楼时方锐已经接了血祭绝魂,林敬言按住正在拆棉布的手,结了余款把小姑娘好生送走,他真怕这姑娘发起脾气来砸了方锐的酒楼。

 

“这是你的?什么东西?”方锐虽然好奇心重,但也不至于随意拆别人东西,方才还以为是反抗酒楼不公平卖价,送来的恐吓品,知道是林敬言的东西后很坦然的还了回去。

 

“原本是你的东西,想看就跟过来。”林敬言握着血祭绝魂上了楼,留下修长的身影对着方锐,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敬言已经上了三楼,方锐三步并两步跟上去,拐进夹角的雅间。

 

“你——”方锐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从背后贯穿过来的银勾,银链在林敬言手中向后拉扯,狠狠剜掉一整块皮肉,在深深的胸膛里划过肋骨的厮磨,方锐都感受不到疼痛,脑海里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融合的一塌糊涂。

 

血祭绝魂完全抽出,翻涌出的血液冰凉,胸口内却炽热到不能忍受,在火炉里不断灼烧,所有的过去一点点拼凑,这几年在九歌开酒楼卖桂花糕的方锐真是愚蠢至极。“当初是你用同样残忍的手段剥离我所有的灵力,哦不,你们称为妖力,我说过永远不要让我再想起,可你怎么就食言了呢,林,大,哥。”

 

“离岩沉了,只有你有办法。”林敬言缠起血祭绝魂的银链,语气有些哀求。

 

“我有办法?可笑,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林家不是除魔卫道无所不能的么?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以为那副虚假的悲悯能换得我的同情?”方锐咬牙切齿恨不能每个字都掰开,恨不能眼前的这个人粉身碎骨,离岩沉了,林敬言怎么没一起沉下去,不是终身为道,誓死守离岩,不离开半步吗?不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就为了除掉自己吗?如今好了,离岩沉了,一切都真正的结束了。

 

“你命格天煞,所有在你身边的人都得死。”方锐笑的猖狂,到最后都了无意识,胸口的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从胸口喷发出的灵力涌入四肢百骸,长期不受灵力支撑的肉体显然支撑不住突来的巨大力量。“都得死,都得死。”说到最后都没了力气,两眼一黑方锐就重重的倒了下去。

 

看着这样的方锐,林敬言是由衷的心疼,整个林家人都死了,整个离岩岛上的人都死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方锐说的没错,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所以能陪在林敬言身边的只有方锐,也只能是方锐,即使千疮百孔。

“可你不是人,真好。”


正篇 

一.

离岩是处在广袤无迹的无量海中的一座小岛,被外人称作世外桃花乡,但离岩其实没有桃花,大片大片如稻田的金黄,那是只这座岛才有的四季桂,终年不败。只有能飞过这片海域的人才可到达,普通的船纵使匠工能巧,也难越过自然形成的漩涡群,他们称之为死线,死线之下死魂无数,大多是为逃避生活的困厄,他们以为到了离岩,就可享乐安逸,最终却白白葬送了性命,大概这些人本也没想活着回去。

 

林家家主在海岸边负手而立,海风掠过卷起黑衣下摆,露出丝织的双兽纹饰云头靴,修长的身影只站在那便有不怒自威的威严,林家世代守护离岩岛,与无量海里一只妖灵的战争不下千年,自前任家主创虚空阵困住妖灵已过百年,然异象显现,随之而来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天本不该暗下来,水天一线全被染上彤彤的红色,一点一点蔓延过来,像来势汹汹的大火燃尽一切,平静的海面开始涌动,腥咸的海风贴着巨浪一起拍打在岸沿,白花花的浪瞬间撞碎在沿壁上,透过海面一起被染成红色,不过须臾,无量海变成了血海,而天上的红却渐渐隐去,露出暗黑的蓝来,仰天而望的人都开始惧怕,那种蓝深邃到吸食灵魂。

 

预示着接踵而来风暴的海面逐渐宁静,红色越发的亮起来,而原本平铺整个海面的红开始收缩,最终聚集到一个点,海岸边围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家摆开传下的虚空阵静等妖灵。

 

红点处的水开始腾起,翻涌着水泡,就如烧开的水,咕噜咕噜的翻滚,红点愈发的亮,竟能看清海线下百米的情景,一个圆形珠玉冲出海面,没人看清它的轨迹,从海底瞬间破水而出,无量海发出争鸣,仿佛要伴随着争鸣,海水又重新激烈的涌动,海浪直接冲上岸沿,围观的人大叫着抱头向后跑,只有林家的人站成一道防线,然而刚抵抗住巨浪,从海面又冲出一个物体,龙头鱼身却有四肢,发出震耳的吼声,直直冲向天际用口含住珠玉。

 

“是妖灵,他嘴里噙着的是海里的水玉,没了水玉无量海就要变成死海,快从那妖灵嘴里抢回来。”林家家主发话,众人不敢怠慢,只见虚空阵呈十角芒星状,每角站一林式男子,以林家独有的鬼神剑拭血稳固各角,林家家主则站在芒星最中间,几个法印结下生出冷暗雷,冷暗雷外部萦绕着黑电纵横,滋滋的响着。

 

“放。”听到命令,众人把剑深深插入阵中,只余剑柄在外,冷暗雷抛出一路贴着海面,整片无量海上都闪着黑色闪电,后面是紧跟着的虚空阵网,而此时的妖灵正咬着水玉落向海面,时机刚刚好,妖灵正落在阵网之上,沉痛的嘶吼一声也不愿弃掉水玉,虚空阵内的十只剑在感应到妖灵后全部抽出,齐齐剑指被困在中间的妖灵。

 

剑刺过去很没有美感,横七竖八的插在妖灵身上,随着冷暗雷的黑电纠缠上鬼神剑,妖灵终是忍不住开始反击,背着十只剑的疼痛让他变得狂躁,一声怒吼吐掉水玉,四肢撕扯着虚空阵网,半天不得丝毫进展,林家家主见势正欲收网,没想到妖灵竟从腹部孕出一团火球,眼睁睁看着那团巨火喷出,虽然虚空阵网完好无损,但是火球连海都烧灼,如果冲上离岩,势必死伤无数,林家家主毫不迟疑,立刻挡在前面,撑起屏障一夜八荒,硬生生用气流挡住火势,虽然大部分火焰被挡了回去,但屏障终究有边界,从边界露出的火焰燃上离岩,即使是小火星也落地瞬生一片。

 

哭声喊声夹杂一起,海面全是大火已不能靠近,只能凭借井水灭火,却是杯水车薪,火势愈来愈大,燃到的房屋横梁掉落,妇女抱着孩子背着家当跑出来,看着无尽的大海无处可逃,妖灵这时却发生了变化,兽体开始改变,慢慢显出人形来,赤裸着身体面色如玉,愤怒的表情掩盖住眼睛里流露的悲悯,体型变小虚空阵内空间反之变大,伸出的人类的双手中多出了一个银勾,以银链拴着直入海底,顺着银勾拉出海面,燃着的海面竟分成两层,海底冰凉的海水漫上离岩,大火被舔进海水,不过半刻火势熄灭,满目都是黑焦的木板。

 

“他?是在帮我们?”有一个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分外清晰。

 

“天真,妖灵怎么可能帮我们。”林家分家的家长吹着胡子老气横秋的说:“家主,就趁这次收了这个妖灵,让他不能再为祸离岩。”

 

妖灵神色一怔,那个家长不知用什么方法,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他的银勾,妖灵使尽力气,却还是被夺走,妖灵的喉头滑动,从他口中发出第一句人的语言:“不要。”

 

同时喊出不要的还有林家家主,那个银勾唤作血祭绝魂,以使用者的灵力供养自身,妖灵因使用血祭绝魂分出海水,灵力流失身形开始变小,但林家家主顾不得收服妖灵,一夜八荒转向将那个家长吹出百米开外,血祭绝魂被吸进离岩岛,此时正被一个身子有孕却风华不减的夫人紧紧握住,那位夫人正是家主的正妻,腹中的若是男孩,那便正是下一任家主。

 

血祭绝魂的力量不容小觑,林家家主赶过来的时候夫人已经气息薄弱“我来的正巧,若被他人拿到,要出祸事,只可怜了言儿。”说罢便没了气息。

 

林家家主也结了所有人都没见过的阵,只见他所有的修为都融进血祭绝魂,血祭绝魂散出微弱的金光后恢复最初平淡无奇的银勾状,家主看着已变为孩童般的妖灵面色祥和,用尽最后一口气把虚空阵拖上离岩,虚空阵瞬间变为一座障壁,妖灵被困在里面,他看了看身边的林家众人说:“只要不唤醒妖灵,他会一直在虚空阵内沉睡下去。”

 

林家家主搂着夫人双双死在海岸,海面的仍旧翻涌着巨浪,只是火焰已经褪去,天色恢复平常,有淡淡月色笼在薄云中,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这份劫后余生的宁静。

 

“死人产婴,死人产婴,日后必不得太平了啊。”

 

 

二.

漆黑的暗房里透过冷暗雷散出的微光,来人靛蓝色直襟长袍,腰束月白蛛纹宽腰带,垂着银钩,从绣着古老家纹的袖口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莹润白皙,林敬言借着冷暗雷的光看向榻上的孩子,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漆黑的静若深海,面色净白,林敬言握住那孩子的小手说:“我带你出去。”

 

孩子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已经熟悉了黑暗,刚踏出时阳光刺的睁不开眼,他就死死拉住林敬言的手,从手中林敬言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恐惧,林敬言用另一只手为孩子遮住额头,挡下些许光亮。

 

“不要怕,睁开。”孩子听话的慢慢睁开眼,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世界,视线所及之处遍地金黄,其中掺杂些白色的星星点点,浓密的树林都带着金黄的桂冠,有风拂小花瓣离开枝头,旋转着飘落,在阳光下闪烁着那份美好。

 

“我……你……?”

 

林敬言从孩子眼里看见了光芒,从漆黑的瞳仁里有金色的星星闪耀,净白的小脸笑起来有浅浅酒窝,这样纯洁无暇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妖灵?

“我叫林敬言,你可以叫我林大哥。”林敬言说。

 

“林,大哥?”可能是因为太久一个人,孩子说话并不太利索,发音也糯糯的不太清楚。“我呢,我叫什么?”孩子似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指着自己的鼻子。

 

林敬言才反应过来,人人都叫他妖灵,从来没有称呼过他的名字,但是人人都应该有名字,那是上天赐予的与众不同,林敬言抓耳挠腮想了想说“你脸圆圆的,不如叫方圆吧。”

 

方圆头一偏似乎很不高兴,林敬言也觉得方圆不怎么好听,又是一阵抓耳挠腮,想起以前师傅教过的对立词,圆的对立词是锐。“方锐,方锐就好听多了。”

 

方锐对这个名字很满意,默念了好几遍才字正腔圆的读出来,紧接着又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递给林敬言,小脸一仰笑得甜甜的“怎么写,林大哥。”林敬言当他问方锐两个字怎么写,便蹲在小人旁把方锐两个大字一笔一划的教给方锐,方锐看着那两个字掰着指头算了算,摇着头连说不对:“这是两个,你,是三个。”林敬言才明白方锐是问自己的名字怎样写,又在方锐旁边大大的写上林敬言,方锐高兴的学着写。

 

方锐求知欲强到超过林敬言的想象,并且不知疲倦,但是林敬言也不过十三岁,知道的东西有限,仅能把自己掌握的通通教给方锐,方锐仅用一年就学会了《地质通史》《海经概要》《数字统筹》《淮楚史传说》最后一本是小说,听说远方的大陆上有一个称作淮楚的国家,历史悠久,而这本史传说就是根据淮楚历史改编的,这本书不知怎么流传到的离岩,家里长辈都不让林敬言看,但是林敬言很喜欢里面的故事,那里面的铁马金戈,诗词文略,是离岩不可能见到的场面。

 

这些书里方锐也最喜欢《淮楚史传说》,他说长大后一定要带着林大哥去看看,看看那里面被叫做刀币的东西到底什么样子,居然价值连城可以换取食物,看看里面赌坊是不是真如书中所说那样有乐趣,还能赢得刀币,还有庄严的王宫,绿瓦高墙,轻歌曼舞的柳苑,镶着珠宝的狼毫笔,在河边浣洗衣裳的姑娘,离岩也有在海边浣洗衣裳的姑娘,但是方锐不知道,方锐最感兴趣的还是书里说的酒楼,怎么会有那种地方,吃饭的人不认识也能一起谈天说地,而且酒楼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遍地是朋友,不像这里只有他和林敬言两个人,虚空阵把这块小小的地方隔断成与世无关,至少方锐一直以为这里便是全部,那个淮楚根本不存在。

 

在屏障内的桂花林里,不分四季,无有雪雨,也没有鸟兽鱼虫,喝的是露水泡的桂花茶,吃的是桂花糕桂花饼桂花酥,方锐每每偷拿桂花糕被林敬言发现,就爬到桂花树上说:“林大哥做的桂花糕天下第一好吃,好吃到我要上树。”

然而方锐只会上树不会下,林敬言只能上去把方锐抱下来无话可说,偶尔问方锐道:“你也没吃过别人做的,怎么就肯定我的第一好吃。”方锐嘴里塞的满满的,一说话把桂花糕喷一地:“我说好吃就好吃,等我学会怎么做,我就嫁给你,天天也做给你吃。”林敬言应着说好。

 

时间过得很快,林敬言在长大,方锐也在长大,刚来的时候方锐只有八岁,林敬言凭借着五岁的优势比方锐整整高出一个头来,但是鬼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方锐用两年的时间追到半个头的差距,用两年的时间追到齐平,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方锐高出林敬言2厘米,对于这件事林敬言苦不堪言,因为方锐再不是小时候那个乖乖跟在林敬言屁股后面听话的小孩子了,现在的方锐喜欢一边叫着林大哥一边嘲讽林大哥的身高。

 

“你小时候可爱多了,还说长大要嫁给我。”林敬言就像回忆一件非常久远的往事,他最能拿这件事堵方锐的话,没成想方锐这次也不像以往死不承认或者害羞的反驳,反而摇头晃脑的回答说:“我现在足够大,能嫁了么?”

 

林敬言笑着说:“不够大,不能嫁。”暗自诽腑方锐的脸皮怎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变得厚起来。

 

 

三.

林敬言是林家家主,自他出生那刻便已决定,家里的分家很多,明争暗斗这个家主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敬言生于爹娘祭日,有人说林敬言命格天煞,是天降灾星,分家的家长们一面百般讨好他一面惧怕着他。

 

这世上最能冲淡事情真相的就是时间,林敬言五岁那年,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在院里跟几个同龄的兄弟姐妹放风筝,风筝接到林敬言手里,也不知怎么,风筝线就从中间断了,风筝在空中打个圈,飘着出去最后落进海里,一个平日骄纵的表姐不舍那个风筝,从海边追着跑到海里,海边水不深,林敬言还是不放心叫着姐姐回来,但旁边其他孩子开始起哄撺掇女孩去捡,也不知道中间是水突然加深还是脚下被东西绊倒,总之那个表姐淹死了,小孩子都不会游泳,大人赶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影都找不到。

 

原本维持着平和的假象全部打破,林敬言被围在人群中间指指点点,那个表姐的娘就哭着让林敬言还她女儿命来,林敬言根本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的嘴脸开始变得丑恶,变得扭曲,说出的话不堪入耳,林敬言捂着耳朵还是钻了进来。

 

“这孩子一出生就克死爹娘,终于开始祸害我们了。”是那个表姐的娘,趴在海岸边嘶哑着哭喊。

 

“没想到真是恶婴,我以前还不信。”不知是谁的声音。

“以后离他远点,不许跟他玩。”孩子的父母这样教导着孩子,但还年幼的孩子认识不到危险性,嚷着问为什么,林敬言人很好,被他爹拉着边打边走远,他娘就拿着手帕哭着骂孩子不懂事“小心你被他害死都不知道。”

“林家家主还能是他?这不是丢我们林家的脸。”分家的人开始讨论。

“他现在懂啥,最重要的是讨好长者,决定权都在那老头子手里。”

“是吗?那我们前些年对这孩子下的功夫不都白费了。”

“对对对,离他远点,他出生的时候就天变异象。”

 

“娘,你不是说林大叔林大婶是为了保护离岩而死吗?林哥哥已经很可怜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欺负他。”女孩天真的声音被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代替,最终淹没在纷杂的讨论中。

 

“住口!”槽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人人都看着鹤发的长者屏息凝神,长者是除家主外林家最有权利的人,已经辅助了林家三代家主,没人敢不尊敬他,长者年事已高,却身子硬朗,那些意欲夺取林家家主之位的家长们,无不盼着这个老头子早些归西,但天不随他们愿,长者愈发的精神。

 

现在离岩岛上也只有长者站在林敬言这边,他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人群,黄黑的手指从烟袋里夹出一撮烟丝,放进烟斗里点燃,狠狠的吸两口甚是满足,烟丝是晒干的桂树皮混着晒干的桂树叶,味道烈五十步还能呛到人,整个离岩只有长者吸烟草,那磨的油亮光滑的木制烟枪也不知从何处得来,都私下说这个老头怪得很。

 

“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事,你们害怕不来招惹他便是,林敬言以后就归我管。”林敬言低着头,只感觉一双宽而有力的大手拉过自己,身上有浓烈的烟草味,林敬言开始很讨厌烟草味,久而久之变成了习惯。

 

长者让林敬言跪在宗祠里,林敬言一句话不问照着做了,老者捧出一只黑木匣子,打开后是一个银勾,银勾十分普通,普通到上面连花纹都没有,长者告诉林敬言,这个银勾是他父亲战胜妖灵后取得的战利品,是荣耀的象征,外面那些人都不配得到,只有林敬言才能带着他,长者把银勾挂到林敬言腰封上,凝聚了灵力和林敬言父亲修为的银勾在林敬言身上散出淡淡金光,金光消失后大大的银勾在身量较小林敬言身上显得十分不符,但是长者说:“除非生死决断,血祭绝魂万不可离身。”

 

此时的林敬言又怎能想到所谓的生死决断究竟带来多大的灾难。

 

林敬言跟在长者身边,书其实没读多少,倒是把林家基础绝学都掌握的差不多,长者笑呵呵的吸着烟草,夸林敬言生来就该是林家家主,其他人没这个天分。

 

安稳的日子总是不长,长者逝去的那年,林敬言十岁,丧事办的寥寥草草,除了林敬言没有人是真正悲伤的,过来的人有数百,无不是等着丧事结束来争夺家主之位。

 

离岩的风俗不是土葬也不是火葬,而是天葬,说是天葬其实是海葬,把去世的人绑在木筏上顺着海浪漂流,越不过死线便都卷进海底,他们信奉那是重入轮回的大门。

 

林家家主一贯没有传承的物件,只是象征,谁能得到大家认同,谁就能成为家主,所以这些人此时竟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每个人都支持自己分家的家长,这种情况怎么可能选出一个家主来,林敬言已经脱落的大人模样,脸面虽还带着青涩,但眼里早已沉着的让人敬畏,没人敢看他的眼睛。

 

“长者已去,有些事该算算了。”林敬言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十几家家长交头接耳讨论这句话的意思,平日他们不与林敬言亲近,这孩子也不至于为这个记大仇。

 

重翻十年前那场恶战,当时从妖灵手里夺过血祭绝魂的家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当然知道血祭绝魂是吸食本身灵力的妖物,而且他也知道那种情况家主不会放任不管,这是个阴谋,从林敬言父母那时,他们就开始算计家主之位,十芒星中有两把剑下了鬼咒,所以妖灵才会突然狂暴用火球攻击离岩,害死林敬言父母的不是自己,也不是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妖灵,恰恰是他小时候尊敬的叔叔婶婶们。

 

 

四.

从血祭绝魂中林敬言能感受到虚空阵渐渐薄弱,在虚空阵消失前,他需要去除掉那个妖灵,从小身边就有很多人给他讲妖灵,有关丑恶的样貌和怪异的能力,还有就是条条罪状。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林敬言妖灵是一个八岁孩童的模样,那是林敬言见过的最天真无邪的脸,静静的睡在阵内若玉雕般皎洁,他的眼睛又如深海般安谧,血祭绝魂记载了十年前那场恶战中妖灵的记忆,林敬言探索得知父母死亡的真相,突然林敬言没有了伤害妖灵的理由,他这样安慰自己。

 

那真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林敬言一直与方锐住在虚空阵内,不去理外面的纷扰,林家内部纷争暗涌,想要得到家主之位的人并没有轻易放弃,其余人众终究不忘林敬言天煞命格,现在他们堂而皇之的把长者的死也归咎于林敬言头上,林敬言知道自己在逃避,但是若真能和方锐一起,逃避一辈子也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外面四季过了一轮又一轮,桂花谢了又重新抽芽,只有这虚空阵内没有变化,年年如一日,林敬言也开始算不清究竟过了多久,方锐跟着林敬言学了点拳脚,全用在爬树上,摘了树顶最嫩的桂花做出桂花糕,得意的拿给林敬言尝,味道比林敬言做的更胜一筹。

 

“以后你的桂花糕是天下第一,我就只能排天下第二了。”林敬言拇指与食指中间拿起一块桂花糕,先在鼻头闻了闻,而后放进嘴里细细品味,方锐乐得又端出两盘摆在林敬言面前,林敬言看着几十块桂花糕笑着说:“这么多,我可吃不完。”

 

方锐趴上林敬言的后背,头蹭到肩头,脸颊在林敬言耳边晃来晃去“我只做给你吃,所以你的还是天下第一。”

 

“哦?”林敬言歪头给方锐塞了口桂花糕,顺带着敲了一下方锐的头,方锐急着要还回来,无奈气力扭不过林敬言,嘴里被塞满也没能讨到便宜,只能在人后背急得直蹬腿儿。

 

虚空阵完全消失是在晨曦,太阳从遥远的海线跳出来,一片红云映近海里,像极了书里描写的淮楚水墨画,一缸颜料大意的倾洒在太阳周围,书里曾读到一句话“薄暮临江,皆跃然纸上,水天共色,无分真假。”

 

方锐想这大概就是“水天共色,无分真假。”

 

林敬言发觉时已晚,追到无量海岸,岸边已经靠拢了大量人群,海面上方锐戏玩着水玉,林家各个家长看到林敬言让他快摆虚空阵法。

 

方锐是灵,但是离岩上的人都叫他妖灵,方锐不明白妖代表何物,越不过无量海死线的人数众多,灵魂全都困在无量海低,带着求生欲和对离岩的向往,这些魂灵凝聚出一副躯体,那就是灵。

 

方锐正浮在海面,远远看到林敬言出现在岸边,高兴的朝着林敬言挥手,大声叫着:“林大哥,过来一起玩啊。”

 

林敬言没有回应,方锐有些错愕,分家的家长更是抓住机会可以好好表现一番,不顾林敬言的阻止,兀自摆起虚空阵,成功失败总是五五分成,如果他们这次消灭妖灵,那以后的家主之位怎样都不会再落到林敬言头上,眼看着虚空阵已成,鬼神剑归位,林敬言死死不交出冷暗雷。

 

“你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你以为你有什么权利私藏冷暗雷。”分家家长过来就抢夺冷暗雷,更有甚者把手伸向了林敬言腰间的血祭绝魂,但是他们一触碰到血祭绝魂,就能感到身上的力量正在被吸食,原以为林敬言日日带着的血祭绝魂早已失去能力,没想到只是前任家主去世时把灵力输入,就只能林敬言碰得,不过现在他们也没时间考虑血祭绝魂,抢到了冷暗雷,就能组成虚空阵,谁还管血祭绝魂的事。

 

每一柄鬼神剑都下了鬼咒,如果就这样刺到方锐身上,方锐便也不只是二十年前失去理智,更有可能是一击丧命,林敬言被人群狠狠的挤出虚空阵范围,眼看着虚空阵被触发,方锐还毫不知情的在海面玩闹,林敬言突然从腰封里取出银链,完整的血祭绝魂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林敬言竟然将血祭绝魂刺向了方锐。

 

触动虚空阵法的家长们错愕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血祭绝魂从方锐胸膛一穿而过,而方锐漆黑的眼里只看得见林敬言一人,灵力不断的被血祭绝魂吞噬,方锐只感到身体了无力气,疼痛都感觉不到,他只听得一个声音,非常熟悉,但方锐不能确定这是林敬言传递过来的消息,林敬言明明正在杀自己。

 

“吞下水玉,逃出无量海,去淮楚等我。”

 

方锐醒来的时候躺在岸边,被路过的渔民所救,除却姓名竟一问三不知,只说要去淮楚,渔民问他是不是有亲人在淮楚?方锐什么也想不起来“大概是吧。”

 

而没有了水玉的无量海变成一片死海,离岩也不能幸免的开始沉进无量海,大哭,指责,咒骂,林敬言只是收好血祭绝魂。

 

林敬言从来都不是善人,他说过旧账是时候算算,这些人害死爹娘,投毒害死长者,即使没有直接参与的人也逃脱不了干系,他们还想杀了方锐,这座岛,早就变成了一座死岛,什么世外桃源乡,都是屁话。

 

血祭聚魂带给林敬言方锐所有的记忆,他才知道,方锐是守护这片无量海的灵,水玉没有固定的周期会失去一日的灵力,这时方锐就要追着水玉冲出海面,并用血祭绝魂输出自己的灵力来托起下沉的离岩,所谓除魔卫道永保离岩的林家,才是导致离岩毁灭的罪魁祸首,林敬言的父亲虽不知道真相,但也没有杀害方锐之心,竟被小人暗算,如果今后想让方锐安稳的生活,那便只能毁了离岩,毁了这帮道貌岸然的人,整个岛上的人都不无辜,能不能活下去全凭上天定夺。

 

 

后篇.

“你喊了林大哥,可是全想起来了?”林敬言扶起刚刚惊醒的方锐,把茶水塞进方锐手中,方锐低头看着茶水,许久都没有动静,林敬言觉得是刚开始方锐想起的那些冲击力太大,使得方锐精神状态恢复的不是很好。

 

“想起来了。”方锐低声说“连你的那份,全想起来了。”

 

林敬言一怔,他本没想告诉方锐阴暗的那些,即使方锐恨他。

 

方锐想起林敬言说过的去淮楚等他,还有剥去灵力才能吞食水玉而不被水玉强大的灵力反噬,林敬言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沉了离岩,剥夺所有人的生命,但是没有水玉,方锐很难逃脱死线,整个离岩岛和方锐之间,林敬言选择了后者。

 

还有林敬言被无量海淹没的过程,方锐深切的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如果不是血祭绝魂带回的记忆,方锐不会想到,林敬言是被未能凝聚成灵的魂灵所救,安全的把林敬言送达了方锐当时醒来的岸边。

 

“如果我及时加强虚空阵的力量,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你若不想回离岩,我们就在淮楚定居,一起打理这个酒楼。”就如同在虚空阵时,林敬言用着温和的语气安慰着方锐,他可以满足方锐所有的要求。

 

“但如果我没有踏出过那一步,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天地这么大。”

 

水玉还回无量海,离岩岛终于又重获新生,整个岛都被金灿灿的四季桂覆盖,但是没有人能到达这座孤岛了。

 

两年后,淮楚九歌城内,一如往常熙熙攘攘,一年一度的折枝会又是镜月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方锐端着盒桂花糕坐在林敬言旁边说:“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要不要尝一口?”

 

只见林敬言没有理会方锐,方锐的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不耐烦的顺着林敬言的目光就看见江边停着的花船,瞬间不高兴的把桂花糕顺着窗口扔进江里,林敬言回头看着方锐,大致了解他在生什么气,抬手从食盒里重新拿出一块桂花糕,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林敬言看着方锐笑着说:“好吃,天下第一好吃。”

 

方锐气的抱起双臂背对着林敬言坐过去,林敬言一副达到目的的奸笑,从身后把方锐搂紧自己怀里,又拿了块桂花糕塞进方锐嘴里,堵得方锐说不出话,脸涨的通红。

 

“方锐够大了,现在娶你。”林敬言头抵在方锐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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