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喻黄】半世安巢

*和洛一起祝天天生日快乐

*再多快乐一秒

苍鳽于飞,邕邕其鸣,剑气穿林打叶而来,凝一丝幽蓝冰霜,持剑人白衣束发,身形极快,足底点过竹叶,于明明月下斩过十方精怪,耳边一时凄厉声高昂,霎时散去,只余微弱的声音央求道:“哥哥。”

 

卢瀚文还记得当时的剑刃离他的脖颈仅有半寸,黄少天持剑的手很稳,并没有多刺出一分,他侧耳细听问道:“你几岁了?”

 

“七岁。”卢瀚文答道,才注意到面前这人眼目竟是被白绸覆着,但这人好似什么都看得见,他笑笑把卢瀚文揽起说:“可愿意跟着我?”

 

卢瀚文点了点头,又发觉大哥哥看不见他的动作,便回了声“嗯”,声音都带了轻扬。他随黄少天行过千山万水,云游四方,一路上驱魔斩妖,行尽大道开明之事,只是他最终才发现,黄少天双目尚明,他卸下那段绸带时,便离开了自己。

 

离开前黄少天说了这么一段话:他半世颠沛,半世安稳,皆受之一人,幸之一人,他得相遇自困为因,负剑行那人未完之路为果,如今因果已过,他放下了。

 

“卖果子咯。”

“甜糕哟,甜而不腻的甜糕。”

黄少天在小摊前咽了咽口水,被小贩揪着领口扔到了一边,“去去去,去一边吃去,脏兮兮地坏我生意。”那人也算是好,虽嫌小孩碍着他的好买卖,却是给黄少天手里塞了个果子,

 

“哼!”黄少天气鼓鼓地把果子掷在地上,还免不了想上去踩两脚,那圆圆的果子骨碌碌地向前滚去,他又有些后悔,捂着饿瘪的肚子极不情愿地捡了起来,在衣服上蹭蹭干净,想着留到晚上实在受不住了再吃,偏转身就撞了人。

 

“喂!你没长眼睛啊!”黄少天张口就骂,还不忘先把果子揣进怀里,可他的衣服灰扑扑着实破烂,连个果子也兜不住,又滚了出来,正好滚在那人脚下。

 

黄少天只盯着果子,他虽然嘴上没个遮拦,但自知年幼体弱,也不敢贸然去捡,正是踌躇难决,却见那人矮下了身子,全身素白,唯袖口一朵兰花为缀,“这果子可是你的?”声音温和,不闻半分愠怒。

 

他没有接果子,把小手背在身后使劲地搓了搓,再抬头看,眼前这人却是眼盲,眉目用一节绸带覆着,黄少天突然转身跑了,还能听到身后那人唤道:“你的果子。”

 

夜间黄少天的肚子再一次抗争了起来,他躺在供案下,供案上还盖着灰黄的粗布,挡点风还算有用,就听得有脚步声不急不缓地渐近,虽说他自小流落,胆子磨砺的大些,但到底是个孩子,近期又传闻夜间常有索命妖魔出没,专挑小孩子固本培元,吓得黄少天还是抱紧腿往后瑟缩了几步,紧紧靠在佛像下的石台边。

 

“在下路经此地,夜路崎岖,可否借宿一晚?”声音温和,不急不躁,竟有些熟悉,黄少天仍是没敢应答,偷偷掀开垂下的布角,抬眼观察四周。

 

“呵——”那人轻笑出声,用袖口掩了掩笑意,“原是你在这。”说罢便径直走来,黄少天只直愣愣看着,那人又屈膝蹲下,从怀中掏出几个甜糕递到人面前,“果子脏了,这个给你。”

 

黄少天看看人,又看看自己,最终还是怯生生地接了,好似白天骂人没长眼睛的不是他,甜糕软软糯糯三两下下肚,最终还是留了一个递了回去,被人又推回来:“我不饿,你吃吧。”便是半分不客气的吃的一干二净,随后还舔了舔手中残留的碎渣。

 

“可还饿?”那人问道。

 

“饱了,嘻嘻。”黄少天龇牙咧嘴地笑开,露出调皮的虎牙,舌尖在牙尖打个转满足极了,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人,银冠束发,白衣胜雪,面如温玉,字句启于唇齿,若三春化寒,腰侧佩剑,腕带紫茄,莫不是个除妖之士?

 

而眼前这人似是看见了黄少天这不甚有礼的观察,恰是事宜的握住了那只就要摸上剑柄的手,“剑有灵,非主触之,必伤。”力气不大但也足够黄少天挣脱不得,后者便诶哟哟地叫起疼来,“快放开我,疼疼疼,你个,你个……”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

 

“喻文州。”说罢便松了手,转而遮挡住了佩剑。

 

黄少天有些惊奇,这人该是看不见才对,如何像个明白人似的,绕着人身转了几圈,手指在额间敲敲点点,着实是认真思考了几番,“呜,你真的看不见吗?”歪着脑袋伸出右手在人面前晃晃。

 

“看不见。”喻文州轻笑,“眼盲数载,听觉便更胜常人许多。”

 

“那你为何说夜路崎岖,白日黑夜与你可有分别?”疑惑的语气。

 

“无甚分别。”喻文州答道,话头一转,“坊间有闻,此地常有夜灵相扰,虽不至性命有危,总归是造次一方。”

 

黄少天连忙打断,喻文州这说的云淡风轻,怕是没见过这妖魔的可怕之处,便掰着指头给人细数,还竟挑可怖地讲,“前日说是邻村的姑娘被逮了去,寻得只剩零星白骨,残缺不全。”半大的人越说自己越怕,忍不住往人身边靠了靠,想着如此残忍,这人还是快些离去的好,总不至于同自己这般手足无力,只能耗在这想走也走不了。

 

“你害怕?”喻文州明显感觉到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口,把这孩子往身边带了带,话语间总带着三分笑意,黄少天一看便没那么怕了。

 

“夜灵无好坏之分,无善念,却也不害人,而那个姑娘的事情,你还太小,不适合说与你听。”喻文州解释道,但黄少天却是好奇,就这么个事情记了许多年,也是后来才知晓原委,那姑娘的爹爱慕权势,将他许配给县太爷,可县太爷年愈六十,她出身微贱,嫁过去是为续弦,可怜姑娘正是二八年华,并与一位私塾先生有白首之约,两人相约私奔,后被县太爷追回溺死湖中,这事自然不可开公布明,夜灵吃人的传闻便由此开始。

 

可即便是稍大了些的黄少天也并不懂这男女之情,对四人皆无看法,只觉得这么死了有些可惜。

直道相思不解,世间怎抵情长。

等黄少天悟出此间的几分情痴,便一发不可收拾,而这暂且是后话了。

 

身侧清风微动,吹起寺庙内残破的布帘,喻文州盘膝而坐,静若入定的僧侣,而他双目蔽明,自是看不出他是醒着还是睡了,只是膝头枕着的小小脑袋,双目紧闭,喻文州的手就抚在耳后,小孩儿睡觉蜷着身子,含着自己的拇指,无不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喻文州想日后若有机会,定要改掉他这个习惯。

 

风渐渐大了,从身边割开来去,带起衣摆猎猎,喻文州托起黄少天的头抱入怀中,把人安稳的放置在佛像的脚下,转过身一瞬间遍身肃杀之气,眉峰微聚,持剑的手紧握,双耳细听,伴随着凄厉一声,灭神剑自引方位,而他却剑不出鞘,右手凝出黄符数张,上以朱砂刻图,用剑鞘格挡开几次攻击,脚下画出一方圆阵,只见他嘴角嗡动,咒语轻不闻声,两手相触而后铺展,符咒随之环镇而定,凄厉声霎时变大,困于镇内妄图冲破,声声入耳,刺厉非常。

 

“收。”喻文州以掌压阵,整个阵内的夜灵皆遁入土中,原本定于上方的符咒四下开去,封寺庙于内,一时万籁俱寂,夜灵消匿。

 

喻文州手腕微抬,不经意的动作,锁住紫茄,周身肃杀之气消散,回首便又是清风一面,“啪啪啪。”单薄的掌声在空荡荡的寺庙中回响,伴随着孩童惊叹的话语:“好厉害啊!你怎么这么厉害!能不能教教我,我以后便不怕了。”显然是于方才动乱中被吵醒的黄少天。

 

“我明日便走,可能无暇教你了。”说话间便又带上了三分笑意,温柔的要软到人心里。

 

黄少天凑到人身边,抱紧人的腿晃晃,撒娇似的仰头问道:“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徒儿自当是要跟着师傅,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无暇也变成有暇了。”

 

“身贫路远,居无定所,行除妖避祟之事,危之险之。”

 

“那又如何,有师父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黄少天抱着人腿绕了个圈,“再说了,我还可以帮师父啊。”

 

“帮我什么?”

 

黄少天静默了一阵,搜心刮肚地想,用尽了他十年的学问:“帮你看天边晚霞,帮你看万水激流,帮你看千山青苍,帮你看前方如何,帮你看可退之路。”他使劲拉着喻文州,让人蹲下,摸上人的面目,说:“帮你看你,帮你看我。”

 

眼前的人眉头舒展,最终松下口气应道:“好。”

 

夜灵已镇,城内都觉清明,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喻文州给了黄少天几文钱,小人便撒欢似的东奔西跑,道旁左右食摊儿看了个遍,却是什么也没买,蹦跳着在人前欢喜极了,“师父师父,你爱吃甜的还是酸的?”还能听到人手中几文钱相碰的响声。

 

“都可。”

 

“喏。”手中被人塞了个东西,细长的木签,被小手拖着往上送,抵在唇边,“甜的。”喻文州笑道,又应人要求咬了一口,“酸的,糖葫芦。”

 

“嘿嘿,你说甜的酸的都可以,我就给你找个酸甜可口的,怎么样,徒儿很厉害吧!”黄少天洋洋得意,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被喻文州推回来,以极少食此为由留给黄少天吃。

 

“厉害。”顺着人夸奖一句,前者便更是欣喜,再行不远,喻文州停了脚步,唤回黄少天道,“今日不出城,找个客栈歇一夜吧。”

 

黄少天有些惊讶,取下人腰间的钱袋抽开绳数了数,有些遗憾地说:“我们的钱不多,不要浪费了,不如早些出城,夜里还可在林中过。”

 

“无事。”喻文州拉着人的小臂就进了客栈,从怀中掏出一两清淡淡开口,“一间房,再烧几壶热水。”

 

黄少天就师父傅瞒着他偷偷藏钱的行为大义凛然的从楼下说到进房,内容大致是:“你怎么能瞒着我呢,从昨日起,你我师徒名分已定,我们就应该坦诚相待,我怀中藏着的两个糖不是也分了你一个吗?你怎么能偷偷藏银子,搞得我以为你很穷,绞尽脑汁帮你省钱。”

 

喻文州一句也没答,安安静静听人说,时不时对他露出笑意,再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直等到黄少天说的无话可说,才消停下来,店里的伙计把水都送了上来,黄少天便往床上一滚,也不管喻文州到底在干嘛,只听得水声哗哗,木桶磕木桶,他好奇的转过身子,喻文州便刚走到床头,摸索过来,伸手就解黄少天的衣服。

 

“师父师父师父!”黄少天打个滚远离人的手,惊魂未定,“干嘛啊师父。”破烂衣服像几片布条挂着,哪有衣服的模样。

 

“沐浴。”喻文州拽着人脚,把黄少天拖回来,“才多大的孩子,我又眼盲,你不必害羞。”

 

黄少天又想起刚刚自己说的坦诚相待,鼓着小脸憋得通红,任喻文州帮他把衣服脱干净,被人拽着放进大木桶里,“我是你师父,日后你的一食一饮,一行一坐,便都需我来用心才是。”黄少天只听着,整个头往水里埋,睁大眼睛看着喻文州,嘴在水里吐泡泡。

 

可黄少天怕痒,浑身上下的痒痒肉,喻文州一碰他就憋不住咯咯笑起来,“哈哈哈,师父别动,别动。”像个泥鳅似的在木桶里钻来钻去,最终喻文州帮他洗干净又顺好了头发,单留黄少天自己泡身子。

 

“唉师父。”黄少天声音若蚊子嗡嗡,不大好意思的试探:“师父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下啊,我知道你看不见,可是……”越说越不好意思,小小的孩子仍是害羞。

 

“好。”喻文州擦干手,嘱咐黄少天要好好洗干净,不要过于玩闹,浪费热水,他去去便回。

 

黄少天趁着人走了,总算是放松下来,印象中自己都是在河边随便洗洗,这么大费周章的还是头一遭,想着喻文州随时会回来,便是快速的打了胰豆,草草冲净,光着小脚翻出木桶,湿哒哒的再次滚上床,用被子盖的严实。

 

“这衣服还怎么穿呀。”洗干净的黄少天第一次嫌弃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破破烂烂,仿佛再穿上都是糟蹋了师父的好意,正是午后好日头,沐浴后浑身乏软,这床柔软舒适,黄少天便昏昏睡去。

 

再醒来就见喻文州已经回来,正坐在茶案旁擦拭佩剑,黄少天揉揉眼睛坐起,身上半挂着被子,软乎乎地唤了声师父,喻文州没有回头,简单应了一声,黄少天才注意到枕头旁叠着件衣服,“这是给我的吗?”

 

“过两日便要立秋,你的衣服过于单薄了。”没有说他的衣服破烂,黄少天想他师父怎么是这么好一个人,得师如此,是为大幸。

 

黄少天开心地把衣服抖开,一看就是成衣店新买回来的,连线头都还挂着,“怎么是全黑的。”兴奋之余还嘟嘟囔囔抱怨一句。

 

听闻喻文州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他,“抱歉,我看不见,只挑得身量合衬。”寻着人的声音走近,摸了摸黄少天已经着身的衣服,“未问你的喜好,不如我去换一件吧。”

 

黄少天其实喜欢得不得了,只是觉得这个颜色太深沉了而已,没想到一句话让喻文州如此在意,便连忙改了口,“喜欢的,师父我喜欢的,黑色多好,耐脏耐磨,我又不似你,那白衣给我半日怕就要看不得颜色了。”说罢又爬上喻文州的肩头,撒娇要人背他,趴人耳边细声说道:“谢谢师父。”说完头就埋肩上,也不敢去看人嘴角的笑意了。

 

就这样两人游水过山,走走停停,无事时游玩嬉戏,除妖时便帮喻文州提醒方位,也果如黄少天所言,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都由他帮他看着。

 

喻文州传授黄少天可谓是尽心尽力,半分不私藏,练阵刻符,愿倾其所有,但黄少天则是不甚上心,他总对灭神剑更有兴趣,“师父,能不能传授我剑术啊。”跟着喻文州多年,这便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

 

“师父,你这剑也不似寻常剑,都说得道高深,可修剑灵,这灭神剑认主,必是有剑灵相护,您也该是剑术高超才是,为何从不拔剑,偏偏用这练阵刻符的法子,我实是喜欢剑,您就教我吧。”每每这时,喻文州都被缠的不得脱,也终是说出了原委。

 

“我年少时曾误杀一人,此后便用不得剑了。”他说得简单,至于当时境况如何,因由为何,剑为何不出鞘,喻文州都只字不提,黄少天也不敢仔细追问,他能看出来喻文州清风朗月下藏着怎样不可念及的伤。

 

这件事后黄少天再不提学剑之事,大约一个月后,黄少天晨起便发现睡塌旁放着木剑一把,就如当年新衣般来的惊喜,他握住那把木剑,从床上跳起冲出,看见正在院子里晒符的人,“喻文州,这是你送我的剑吗?”绕着人和石桌跑来跑去,“你不是说不允我学剑,我,我我,定会用这把剑和你一起除魔卫道,你什么时候教我剑术?”语速极快,最终蹲在人面前,一双手交叉趴在人膝上,抬头眼巴巴望着。

 

喻文州只是把符咒又翻了个面,敲打了一下人的头,温声道:“要唤师父。”

 

“嘿嘿。”黄少天揉揉被敲打的脑袋,心悦不藏,表露无疑,甜甜地唤着:“师父。”

 

黄少天是爱剑的,起初喻文州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谁知他抱剑便不松手,练剑也不喊苦,睡梦中喃喃声都是剑谱。

 

“喻文州小心!”黄少天长剑出招,喻文州以指为剑招招拆解,更何况黄少天总怕伤着他,稍有不慎便急忙提醒,喻文州本就谙熟于心,次次让黄少天输的心服口服,但这人不骄不躁不气不馁,剑术可堪中道,实有大成。

 

一场比试下来,黄少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不急,喻文州则总是镇定闲若,放在石台上的茶水也是晾得温度适宜,“要唤师父。”再次提醒道。

 

“知道啦,师父师父师父!”黄少天曾说什么时候一次喊个够才好,让人再听不得他喊师父,但至少现在还远远不够,心满意足的跑过去抢了人手中的杯子,就着人用过的茶杯再饮尽一杯,“好茶啊师父。”

 

哪里来的什么好茶,不过两人路过一处无人的茶田,闻着清香扑鼻,清心安神,便采了些晒干带着,“油嘴滑舌。”喻文州笑道。

 

“那师父想不想知道这油嘴滑舌是甜是酸呀?”

 

“别闹。”喻文州接了人手中的木剑,每次都得他惦记着帮人擦拭,偏了身子不再答话。

 

黄少天悻悻地收回脚步,离了些距离,“那我去准备今夜要用的物什。”得到人沉声的一个好字。

 

倏而悠悠,四季轮换,正如黄少天所言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他剑术进益极快,这几年也常常随着喻文州驱魔除妖,小有所成,一时不注意,黄少天也到了弱冠之年。

 

灯影幢幢,喻文州为人把头发盘起结髻,面容清雅含着笑意,“我年少时便入世,未行加冠礼,如今能帮你结发,也算了了心愿。”

 

“那师父可曾听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夜浓烛影深,借着方才饮酒的微微醉意,黄少天终是吐露这些年藏着的小小心意。

 

“别闹。”喻文州仍是含笑,并未把人的话挂在心上,“已冠而字为成人之道,少天可想好了?”持着帽子的手还在发间摆弄,半天不听人答话。

 

“少天?”

手腕猝不及防被人紧握,瞬间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喻文州已经倒在床榻上,“师父。”他欺身而上,喻文州一时慌乱起来,温软的触碰让他顿时清醒,“少天!”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厉声。

 

黄少天停了动作,喻文州起身整理衣着,只听得身边窸窸窣窣,分不清是什么声音,“啊!喻文州!”被唤的人立刻朝声源伸出手去,“可伤着?”不明状况却是焦急万分。

 

触电般地收回手,“少天,不可。”

这人竟是未着一物。

 

“师父,你这两年都未曾帮我沐浴了。”黄少天是下定决心,已行至此般,岂有退路。

 

“年过十五,便应自立其事,更何况……”

 

被人打断,“可师父,我这些年的小心思,您可别说从未知晓。”

 

喻文州脑中一片白,他自是知晓,黄少天那些过于亲昵的动作和言语,怎会是一时顽皮,他从不敢应,不敢让他的徒弟有半点可得寸进尺的机会,不敢让自己有半点可攻破的我亦心悦你,他们是师徒,如此这般,有悖伦理纲常。

 

“师父。”温声在耳畔,“您常说我已长大,可您从未真正知道,我已长大,在师父的记忆中,我怕还是那个在寺庙内瑟瑟不敢出的孩童。”

 

“少天。”喻文州只是唤着名字,他不得不承认,他只知年岁,却不知,却不知,如若有一愿可明,他便要看看黄少天如今的模样,是不是眉目清明,是不是笑意若炙热骄阳,是不是每每他侧身躲闪时,都因失之毫厘再不敢进半步的少年俊朗,黄少天这些年总不愿唤他师父,喻文州,喻文州叫的顺嘴,怕是在他心中,两人早已不是师徒。

 

他沉声压着指尖的颤抖,一寸一寸贴上人的肌肤,他的徒儿已同他一般高,近在咫尺的就是温热,那个雷池,这一步,两人皆是跌下,身于池中谁人不染尘,他用指尖的触觉,感知了人这十年来所有的成长,每一根拔长的骨骼,和每一次带着欲念的心跳,他唤他,“少天。”一发不可收拾地探索进隐秘,声声入耳谁敢说这是笑话。

 

这一刻的兵荒马乱,这一刻的惊涛骇浪,再无退路可寻。本闷热的仲夏,窗外飘起雨滴,随之敲敲打打瓢泼而下,芭蕉叶被压的低头,旁边新生的嫩叶愈发鲜亮。

 

风凉衣衫薄,罗衾不耐寒,烛摇窗影动,惊得鸟儿探勘,惊雷落雨遮蔽,唯细声次次穿破雨幕,混合进浓郁夜色。

“喻文州……师父。”

“嗯。”

 

一夜落雨,不知东方既白。

 

“喻文州,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黄少天从外回来,小跑到人身边,把撕下来的布告读给人听,内容大致是这个地方长年被妖邪所扰,每次商定的除妖之法,也总是被妖邪破解,死伤无数,百姓战战兢兢,欲求高人除妖,但这个县城实在穷得可怜,一共凑了二两银子,故无人愿往。

 

“何时动身?”喻文州问道。

 

“今夜。”黄少天揉了揉纸,又道:“不过他们这有个小道士,说每次除妖都在其列,此次也要一起行动,说是可以帮我们提点。”

 

次次虎口脱险,若不是修为高深,怕是有些无法揣测的妄言之事,嘱咐道:“若那人所言为真,便信他,若所言为虚,万事小心。”

 

荒山枯冢,夜鸦盘旋,“都说有妖邪出没,还把亲人葬在这里?”黄少天很是不解,多次拽过喻文州的衣角,绕过这荒草丛生的坟茔。

 

那个小道士走在两人前面,外观不似有多高的道行,对这里的小道熟悉非常,确是来过多次的样子,听罢黄少天的疑惑,便给人解释道:“我们这信奉人死后成灵,大家就想着亲人的灵识可在这守护,镇压妖邪,庇佑一方安稳,不过都是个念想。”

 

“小心。”喻文州侧耳,有东西快速的从不远处蹿过,跳入对面的杂草丛中,黄少天便立刻挡在喻文州身前,屏息凝神眼观四方。

 

“噼啪。”喻文州指尖黄符一张,爆出火星,出手入草,燃起一片火光,黄少天紧随符后,木剑先于身前,随着黄符最终燃尽的地方一剑刺出,只听凄惨一声尖锐刺耳,原本无物的空中化出形体,木剑正中背心。

 

“是个猫妖。”黄少天道,确认死亡后扔在一旁,“可是师父,这周围地貌有异,我们怕是不知觉入了幻境。”

 

“眼不观。”喻文州提醒道。

 

平日黄少天偶有习得五感辨明,虽不至喻文州那般精炼,但封一感,也可使其余四感更为灵敏,灭神剑争鸣不断,四周皆被妖邪围困,喻文州黄符出手,环身而立,本画好的符咒上再印朱砂一点,逐个点明爆出方位,且自寻妖邪附体,暂困一时妖力。

 

黄少天的木剑显然不够与如此多的的妖邪相抗,好在早年也跟随人习得练阵之术,剑刃划过指尖,以剑身为符,鲜血为画,灰飞烟灭阵映出红光,一剑冲出。

 

一时妖邪哀哭,山谷回响久久不绝,“只是数目较多,妖气不足一半。”喻文州疑惑,只需修为过五载的道士前来,都不会尸骨无存,可此前人为何?

 

黄少天收回木剑,睁开眼时只见方才便不见了的小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喻文州的身后,拂尘中暗藏匕首,一刀入身,喻文州瞬间身形不稳。那人抬眼看见黄少天持剑而来,扔下匕首被一团黑烟笼走。

 

“我定能追上他!”黄少天大吼,意欲挣脱被喻文州拽住的手,争执间,只见地上的匕首黑雾缭绕,渐渐消失不见,而喻文州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声音不稳,呼吸急促,硬生生压着说道:“收手。”说罢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身似刀绞,胸口沉闷,浑身无力,“少天?”

 

“你醒了!”黄少天放下熬药煽火的扇子,连忙赶至塌边。“师父,他的匕首有妖气缠绕,想来那个小道士也不是正经人士,为妖所用,灭神剑认不得人,被他暗伤,想来此前的那些人也是如此被害,你还不让我杀他。”明明是着急担心,说出的话字字埋怨,况且伤了喻文州,黄少天是真的想杀了他。

 

喻文州眉头微皱,强忍着不适让人安心,教导道:“我授你剑术,是为护人,不是杀人。”

 

“可为妖所用还算得人吗?”黄少天万分不解。

 

喻文州吃力点头,“我年少时曾误杀一人,那人可救。”

 

黄少天自是明白喻文州所思所虑,只是他尚有一事须得辩明,“师父虽说剑术意在救人,可我血亲被人所杀,此仇必报。”

 

“从未听你说过。”喻文州心下不忍,“可知仇人是谁?”

 

黄少天那时过于年幼,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他并未看清过那人的样貌,“我认得他的剑,一眼便知。”此后两人俱是无话。

 

喻文州伤口不深,怎么说一个月也该养好了,可却久久不愈,人也昏睡少醒,想是妖气所致,黄少天翻了许久才寻到可用的驱邪净气符,只责怪自己当初没用心,多耗费了这些日子,而刀口妖气化解后,喻文州全身紫斑纵横,吓得黄少天连忙去请了大夫,大夫说紫斑可治,只是颇费银两,若要根除还需药引两味,实为难寻。

 

“鹿精之角入药内服,狼王之齿研粉外敷。”这狼王之齿易得,鹿精却是难寻。

 

更何况他二人驱魔除妖分文不取,眼下囊中羞涩,支撑不了几日医药,黄少天再三思考,走进了典当行,“掌柜,你看这把剑可值多少?”话说的小心翼翼,这普普通通木剑一把,怕是典当行根本不会收,可黄少天实在拿不出其他东西了。

 

只见掌柜看见剑时,净手焚香,捧起细细打量:“小兄弟,你这剑可是用紫凌木制的?”

 

黄少天摇头,“这把剑乃家师所赠,我并不知。”

 

“是了是了。”掌柜欣喜非常,“紫凌木木制坚硬,能挫为剑形已是难得,况且这紫凌木本就有驱邪避祟之效,再刻护身符于剑身,价值连城,不可估量。”他把剑轻放在案,试探地问道:“小兄弟,想当多少啊?”

 

黄少天却是一阵心酸,那段时间晨起总不见人,原是为他挫剑,剑身纹路繁复,刀刀心血,他却只当是喻文州街边随意买的木剑哄他开心,“我,我能不当吗?”他怎舍得,“我抵押在您这只换几两,七日后我定当数倍奉还,万不可让别人买去,可行?”

 

掌握直叹可惜,“此剑必是你珍视之物,暂且留在我这,七日后你若不赎回,便任由我差遣。”黄少天连连道谢。

 

手中无剑,黄少天重拾起练阵刻符,好在被喻文州逼着习了多年,尚有根基,夜夜去除些小妖,顺便寻找鹿精所在,赚的些许碎银,刚够日日的药钱。

 

天随人愿,有一农妇带来了鹿精消息,说是此妖收得精怪颇多,且吞骨嗜血,堪堪妖物,食人修炼。整个村子的人都或逃或死,只留可怜老幼妇孺逃脱不得,农妇的丈夫与儿子也皆葬于它口,有一仁善乡绅,许诺若有人可除此妖,愿出纹银百两。

 

黄少天自是应下,一则为鹿精角治病,二则为赎回木剑,怎么算都是不亏,只是他练阵刻符之术才修炼几多,低阶妖魔自是不怕,这鹿精却是万不能抵挡的,剑又不在手,着实难办。

 

喻文州喝过药方才安睡过去,黄少天探了探人额头的温度,放下心来,视线便一直放在人身侧的灭神剑上,喻文州曾说剑有灵,非主触之,必伤。

 

他试探地渐渐靠近,灭神并无动静,下了决心握住剑柄,松下一口气来,灭神安安稳稳地躺在他手中,此十年朝夕相处,它已认黄少天,必不伤之,再没有多做停留,抱剑而去。

 

喻文州昏睡间摸不得身侧的物件,千万光彩闪过,眼前是一番混乱的场景,一人白衣一人蓝衣,于精怪中杀出条血路,耳边哭喊声吵闹,一切都辨不分明,“文州!”蓝衣人大喊,手中的符咒还牵制着身前的精怪,而被唤的人立在那里,俊朗挺拔,手中持剑,剑身染血,“咣当……”剑从人手中滑下,静静躺在地上,画面迅速旋转,头痛欲裂。

 

惊醒坐起,全身已被汗水浸湿,他慌乱地摸索,灭神剑的剑气牵动着他的心神,而剑却不在身侧,“少天。”喻文州晃过神来,他来不及披衣覆眼,寻着剑气而去,只是路途过远,剑气争动越来越大,赶不及了。

 

回源符解,剑自出鞘,剑身红光缠绕,崩出一字“诅”,于精怪中护住了黄少天,喻文州修为极高,剑无人御而自动,霎时精怪消散,鹿精遁形而逃。

 

而当喻文州寻到时,却只余收剑入鞘的灭神剑,黄少天不见了踪迹。“少天?”喻文州抱剑唤人,一路不歇,在丛林中冲撞无果,他竟连路都寻不见了。夜已深,明月悬于穹顶,照的四方明亮,而他周遭黑暗,似是一切都静止不前。

 

“少天?”

幽幽寂静,无人声应答。

 

黄少天踉跄逃跑,不知身处何地,终是跪倒在地,灭神剑出鞘,红焰久燃不灭,火光融为一体,“诅”字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天儿。”

 

回忆不断地涌入,年幼时的记忆从未此般清晰,妖邪入侵,村子长久不安,人人惶恐度日,黄少天被人抱在怀中,“天儿不怕。”小小的人因为害怕不断地颤抖,女子轻声哄着,脚下却是不停,她亦是惧怕,脸色惨白,双唇仿佛渡了层寒霜,单薄的身影逃之不及,随时都可倒下,“天儿不怕。”

 

透过薄衫,黄少天看见身后与妖相抗的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捏诀,不断有意图伤害他们的妖怪被消灭,形态怪异,血肉淋漓。

 

“小心。”那人持剑而来,从妖邪的丹灵处一剑洞穿,没入女人的身体里。

 

“娘!”惊声大喊,抱着他的双手无力支撑,重重地摔在地上,整个人都把黄少天环入怀中,死死护住。

 

滚烫的红色滴在他的脸上,混着泪珠不断地滚下,母亲摸着他的头再唤一声:“天儿。”便没了气息,那柄没入身体的剑,仍旧插在背部,萦绕着红色的光芒,持剑人还握着那柄剑,瞬间抽出,飞身而去。

 

黄少天手足无措,他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我血亲被人所杀,此仇必报。”可这仇该如何报?此间十年养育之恩,此间十年授业之恩,此间十年爱护之恩,此间,此间心意,教之、责之、爱之,更何况那心上一点,此情何解,此仇怎报?

 

此间一夜,竟是一切都变了。

 

拥拥街市,各人来往,有一身影四处询问,被问者皆是摇头不语,询问的声音便是急迫地更加清晰起来。

他问道:“可曾见过一人,与我一般高。”

“可曾见过一人,少年模样。”

“可曾见过一人,年岁尚小,却当是坚毅非常。”

终等到一声回应:“有什么特点?”

急忙答道,“着黑衣,配木剑。”

“嗯,长什么样子啊,眼睛是大是小,脸上有没有痣?”

喻文州握紧剑鞘,最终轻声吐出两个字,“不知。”

 

碌碌俗世,这偌大世间,他寻不得一个人来。

 

黄少天挎着竹篮想着今日买点吃食,路边见杂物商贩,摊儿前挂着把木剑,光秃秃地剑柄挂着穗子,讨小孩儿欢心罢了,他却是停步不前,摸上木剑剑身,掂量起轻飘飘的,“多少钱一把?”

“五文钱。”

也不讨价还价,掂着剑在手中转了两下,不太趁手从指尖滑落,黄少天扁扁嘴,剑起木剑,剑身就摔出个细长的裂缝,木茬子隐约可见,“唉。”叹了句可惜。

 

“请问,可曾见过一人,身高与我相仿,少年模样,着黑衣,配木剑。”

商贩抬眼看了看人,手里的五文钱还没来得及手,指了指询问者的身后,“不就在那。”喻文州转身细听,嘈杂的叫卖声,行人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也没能隐藏住那避之不及的落荒而逃。

 

一路追随至此,前面人停下了脚步,喻文州缓缓向人挪动,被门槛绊住了动作。

“不要进来。”那人厉声阻止,“你不许进来。”

右脚从门槛内收了回来,他轻扶着门框,指尖触碰到木框上的一道旧伤——灭神剑剑气所留下的一道剑痕。

 

喻文州细细抚摸着那道剑痕,指甲就要嵌入进去,他缓缓开口道:“抱歉。”便踉跄而走,这一刻仿佛抽走了他半个灵魂。

 

黄少天竟是那时的孩子。

 

群妖围攻,喻文州与王杰希年少便学成下山,除妖伏魔只为心中那条开明大道,以微薄之力,护一方安宁。

“师兄小心。”眼看王杰希的符咒来不及护身,喻文州一剑冲破,于千邪百魅之中取得那妖丹灵,在灭神剑尖破碎。

两人默契非常,王杰希符咒随之补上,“文州多谢。”

“你我何必言谢。”面容清雅,目若朗星。

 

只一瞬,两人身形拉开,护着逃蹿的百姓步步抵挡,稍不留神便被妖邪有了可乘之机,喻文州持剑回身,一剑划出,如动山破海,“无上之道。”他以血启剑灵,剑灵自认妖气,脱手而迅疾破空,招招穿妖邪丹灵而过,只是……

喻文州连忙握住剑柄,灭神一剑穿过,而被此妖存亡之际遁入的女子,却是一齐死在剑下。

 

那女子怀中,尚有一稚童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灭神。妖未尽除,喻文州即刻抽剑而去,再回来时,只留残骸遍地,不见生人。

 

“文州,这事并不怨你。”两人站在门口,往着空荡荡的屋内,“妖邪尽除,那个孩子不会有性命之忧。”

喻文州久不答话,他望着屋内,陈设俱全,院内石台上还放着女子为孩子缝制的虎头帽,石台下一朵小花开得正艳,艳的刺目。

 

“双目不明,邪正不分。”他淡淡开口道,“剑灵为我所驭,枉为人正。”红焰一道,剑气波及,木框上一道剑痕,收剑入鞘,回源咒加印,“此剑出鞘,剑气自伤。”喻文州拂袖而走,那朗星双目下流出两道血痕。

 

“师弟他着白衣,覆双目,入尘世,斩妖魔,无愧师门,无愧天地,他唯一愧疚的,便是你。”借着八乾定坤符,王杰希寻到了黄少天,“这一剑一谱,他托我交给你。”

 

这剑不是红焰灭神剑,也不是黄少天当在铺子未赎回的紫凌木剑,而是一把全新的剑,双龙盘旋于剑鞘,困不住森森寒意,剑出鞘若寒光破晓,凝冷霜于剑刃,剑名“冰雨”。剑谱上书《天剑冰雨录》,显而易见欲授何术,又为何人作。

 

寒来暑往,那剑谱是人毕生心血,木石碎裂,惊天动地,王杰希便知留不住人了。

只见黄少天以绸带覆住眼目,着人旧时白衣,身侧佩剑,腕带紫茄,他要替喻文州行未完路,成未完事,斩妖除魔,大道开明,护一方安宁,定心中不解。

临别前王杰希送人至山门,“你躲他、怨他、不原谅他,都是应当,莫要再恨他。”

“那是你们年少学艺不精。”黄少天驳道,他开口斩钉截铁,“若是我,那剑必然收得回来。”

 

剑已出鞘,一剑怎收。

 

坊间流传的故事大多得人口口相传,其中细枝末节自然是辩不清楚了,近两年有一白衣修士,虽双目不能视,却负剑过群山,造福一方百姓,所过之处皆清明安泰,再无邪灵侵犯。

 

而那冰雨一剑,被小徒弟卢瀚文格开时,黄少天跪倒在地,再无气力,浑身冷汗森森,全身冰冷若跌至谷底。

“黄少你为何不收剑!”卢瀚文并不知人有何不妥,稚嫩的声音责问。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

这一剑出鞘,又岂是说收便收得回来。

而他尚有卢瀚文挡剑未铸成大错。

那喻文州呢?

 

又是一年春,黄少天游历数载,声名在外皆是盛名,他终是卸下覆眼的绸带,看这苍山青翠,游鱼戏蝶,抬步上阶,叩响了山间木门。

 

山门缓缓而开,迎他的依旧是王杰希,“我要见他。”黄少天把那人压在心底,三个字在唇齿中酝酿许久,“我要见喻文州。”

 

薄纸一张,两三点血迹,黄少天颤抖地展开,只见上面寥寥数语:

曾妄想得窥一眼,毕生珍视,因果缘由,死而无憾,而漫漫寂夜中,州可探之光,唯少天一人耳。 

竟是连封信都算不上。

 

“那年他将冰雨和剑谱放到我这,已是时日无多。”王杰希并无半分责怪,一切都是他们的命数。

 

“我见他时,紫斑已痊愈。”鹿精之角未得,但是他明明看见。

 

王杰希看着人手中的冰雨,接过入怀,仔细地凝视,“灭神剑出,他必自伤,本就气虚竭虑,修为溃散,灭神都封了剑。”王杰希尝试拔剑未果,问道,“剑灵需多年修炼,你从未怀疑吗?”

 

黄少天不知如何应答,随行人后,朝日出行之位,青冢一座。

 

而多年前,肖时钦的兵器铺子曾迎进一人,手绘剑制,望他全心铸剑一把,待成剑之时,欲用心头血为引灵之介。

肖时钦不解:“剑灵可修,心头一血,命脉之源。”

喻文州只是笑笑,抚摸着成剑的冰雨,若穿过幼时徒儿发间般轻柔,他记得这把剑所有的模样。

 

当日未护得你母亲,自当护你此生周全。

 

他回道:“无妨。”

2019-08-10 评论-10 热度-239 喻黄0810黄少天生日快乐全职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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