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喻黄】楼观罢

*给阿洛的G

*写的不好,多多担待

 

“你可知错?”

堂下跪着的人微微颔首,晚霞红了一片烧上青砖黛瓦,昏黄的光挤进一缕晕得门框发亮,又随之渐渐淡去。

“错在何处?”

“私自出府。”   

啪——长棍一记正中背中,而那人却依然跪的笔直。

“挑衅滋事。”

啪——又一记长棍叠在方才的位置。

“身陷囹圄。”

啪——再一记重击。

 

长棍落地敲得石板都似要碎裂,余音微微颤着,威严的身影转出阴暗,衣摆带着暗黄的亮光消失在转角。又过了半晌跪着的人才回神似的起身,今夜无星无月,夜下人的眸中也溺死的沉静,只西偏屋露出半分温暖,摇曳的烛火前人影映在窗纸上。

一路无声,只是刚碰到门,也不知屋内的人耳朵有多灵动,便听得哭天抢地“诶哟”起来,一声盖过一声。

“快过来给爷上药,疼死我了。”黄少天衣衫不整趴在床铺上,只见那后背紫青交错,一条一条都是新留下的伤,“我说你怎么放着我闹,原就知道,你老子责叱的是你,那棍棒上永远是我的身。”说罢便扭头不看人,只是动作稍大,又牵扯筋骨,痛的两下再次诶呦起来。

“知道疼还乱动。”来者微皱着眉,却又含着笑意,也不知是真心疼,还是假寒暄,拿过床头放着的精致瓷瓶,开了盖一股清凉扑面而来,人手指沾了软膏,细细涂在那突起的伤痕上,一时动作没照顾到,那趴着的人又叫喊起来。

“疼……疼疼,嘶……我也知道我活不长久,喻文州你就下狠手凌虐我。”黄少天抱着软枕,下巴垫在上面,伶牙俐齿地咄咄逼人,“你看这儿。”指着左臂上的剑痕,“喏,你十岁的时候被人暗杀,你老子反应不及,先把我推了出去,这也准了,偏那剑就正好砍我身上。”身上满是药膏,红炉烧着也不及窗缝间漏过的一丝冷风,哼着把衣服拢好。

恰偏头又瞧见肩上的刀疤,穿好的衣服又扯下去故意漏出来给人看,“这是去年,你不听老子劝捅那土匪窝,那帮黑鬼子没怎么着,倒是被老爷子怒极一刀下来。”喻文州替人系好衣带,黄少天撇撇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掀开披散的长发,露出后颈薄嫩的皮肤,“看见没三块红斑……”

“我知道。”喻文州打断人停不下来的话头,“是我欠你条命,我记着。”

这一句倒是让黄少天讷的哑口无言,停了片刻才转而道:“还没到你该记得时候,元朔要是见不得我,那就该记了。”束好长发,光着脚就下了塌,身上也忘了疼,蹲在木柜前翻来翻去,嘴里还不停,“不过记了又有什么用,总归等这一天。”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才终是翻出块青布,一层一层严密地裹整齐,打开来不过是一沓云片糕,寻常人家都易见的小食,只见人拿了两片,剩下的又包了回去。

今日被黄少天拉着一齐从后院翻墙偷溜出去,一路上喻文州都片刻不离,也没见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云片糕,只能想起,黄少天一出门就放鹰般大摇大摆,惹得街头来往的路人都不免侧目,他也毫不在乎,眼瞧着天色渐晚也不舍回来,趁着喻文州眼皮子打碰的机会,就不知怎么一头扎进了牌堆里,几个钱全扔在了赌桌上,他哪里学过赌桌上的功夫,却又受不得半分不平,眼疾手快抓住老板的小伎俩,哪曾想这街头赌坊自有为官者庇佑,被人胡乱扣个罪名连拖喻文州也捉了去,老爷子过来费了些银子拎两人回去,自然又免不了一顿训罚,训的是喻文州,罚的自然是黄少天,也不知该不该说他是自讨苦吃。

“后日一早我便要赶往青凌顶,都说身外之物生死不随身,但我还是想吃上几口。”黄少天打小就爱吃云片糕,说是又软又甜津津的,含在嘴里也不怕化了,能含好久,其实黄少天在衣食上并不困苦,只是这小吃须得出门买,两人都不常能出去,得了便要藏着吃许久。

喻文州明知他的行程,又不确信般的问:“后日便走?”

“不然我着急买云片糕作甚,你也知道那覆皮之术最是耗时,明日定没时间出去。”黄少天在屋内踱来踱去,步伐愈发地快,突就不耐烦的把喻文州往出赶,关了门贴着一丝凉气站着,脚下更觉冰凉了。

门外人惯常的温和语气,沉稳问他,“既然你那么怕疼又怕死,为何总还挡在我身前?”

黄少天低头看着脚尖,连这一小寸地方都留着为他的疤痕,踩过那烧红的碳,碳里散着针,这双脚自足底蔓延而上的紫红色,再也没能消下去。“你武功又不如我,看着人眼急。”指尖的软肉蹭过粗糙的门板,听声音似是吸了几口凉气,“总觉得那伤在你身上,总要比我更疼些。”

 

这便是黄少天的使命,光明正大为他伤、为他痛、为他死,要想摆脱这个命,便是死了就罢了。可谁又知道那一天何时就来,所以自来行事乖张,比较喻文州起来,他更像个少主子。

他被堂主捡来那年也是个冬天,侵肤蚀骨般冷,冻得手足都没有知觉,刺疼间竟生出些暖意,蜷在墙角浑身仿佛火烧般难捱,再醒来就到了喻府,红桌玉蜡,一眼过去便知是富贵人家,那时黄少天眉眼间和喻文州有几分相似,喻老爷子很是开心。

头两年黄少天过得最是苦,一只脚尖刚刚点地,另一条腿被房梁悬下的绳子挂的笔直,抻的呼吸都不畅,吊一天下来往往连路都不会走了,大腿内侧每一寸都针扎似的难捱,那时候喻文州已经小有所成,过了拔筋软骨的阶段,拿着把木剑在他面前比划,这时的黄少天还不明白所谓的主仆有别,更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将会是他此生赋予生命的人,自己还没过了基础功夫,就打趣练习剑法的喻文州,说有朝一日定会超过他。

“那又如何。”喻文州这般回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黄少天只当他不服气。

再三年后,黄少天果然出类拔萃,招招都比喻文州强上那么几分,喻老爷子看时机成熟,便直截了当地说明意图,当年把他捡回来,是让他成为喻文州的另一条命,并在弱冠之年替喻文州出战青凌顶,九死一生。

唯一不合喻老爷子心的就是,原本的几分相似去的无影无踪,怎么看都和喻文州的样貌对不上半点,黄少天本以为他就无用了,那青凌顶还是劳烦亲儿子去吧,喻老爷子看着黄少天愈发凌厉的轮廓,终是寻到以假皮覆面的易容术,这可谓真是无后顾之忧了。

“都说天下没有老子不疼儿子,不过跟宝贝似的供着的,也就你一个。”黄少天无父无母,好不容易被人捡回来好吃好喝的养着,大些了才知道是要替人家儿子去死,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堂主自然是疼儿子。”喻文州笑了笑,黄少天马上一记刀眼就跟上来,只好继续道,“那也是多仰仗黄少侠恩德,才能避灾消难,让我做得了这个宝贝。”

对于这个回答,黄少天很是满意,端端正正坐在马车上,“知道就好。”

两人叙话未完,一剑就劈开着竹木顶篷,木片崩裂四下散去,黄少天平日出门都是做尽排场,极尽张扬,这马车里都坐了些什么人可能不清楚,那个烦人精在里面准没错,所以不要想着是同道中人来比武切磋,一般这样出场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来刺杀喻文州,二是和黄少天结了深仇大恨,只是不管哪一种,这面前对敌的永远都是黄少天,和他那柄同人般冷厉的剑。

只是这么多年,打打杀杀不下百次,能伤黄少天者有,能逼得本在身后的喻文州相助者有,但那把剑从未脱手,冰雨的剑鞘内暗藏一把短匕,是喻文州专门嵌进去的,送给黄少天以备不时之需。

“倘若有一天我要用到这短匕,我大致也活不了了。”当时听了这样的回答,喻文州口舌苦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没有用到这短匕,这次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来。只是最后被木刺扎了手,沁出两三滴血,硬是被黄少天多挤出来几滴,才点到了地面上,这一下可谓是不得了,手指被挤的发白,更衬得那一点血迹红的鲜艳,放在喻文州眼前,“快快快我要死了,你看我又为你受了次伤,这已经是第七十八次了,比上次还多了两滴……”

喻文州眉头紧皱捧起那受伤的手指,“快回府包扎,再晚就要结痂了。”

这种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喻府的人都司空见惯了,黄少天的身份说来也有些不在编排,在堂里说是下手,却是个紧贴着少主子的,雷厉风行的做派毫不逊色喻老爷子,身娇命贱又有少主子疼,可说是主子,滚刀口舔冷刃的任务没少走,上上下下新疤换旧疤,按理说多磨的茧硬了都减半分疼,可他每次回来,安然无恙还好说,最多吵闹两句吼喻少主出来,那要敢真受了伤,非要喻少主八抬大轿接他不可,再伺候个十天半月,衣食无忧,也没人想得通,喻少主从不气恼,总能囫囵个把黄少天再生龙活虎地放出来,而老堂主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够放任自流。

 

整个堂里都知道青凌一战对于喻老堂主有多重要,黄少天自小就明白他这条命为的就是这一天,他昨晚与喻文州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总觉得那伤在你身上,总要比我更疼些。”他现在有点后悔,这覆皮之术把那面皮盖上自己的样貌,原本完好的独一无二的脸与假面融为一体,便再也揭不下来了,黄少天想还是自己更痛一些。

他从不感激喻老爷子捡他时的活命之恩,因那是有谋算的。早死和晚死与他而言的区别就在于,这个要舍身相护的人是喻文州吧,说来好笑,他明明要为这个人去死,而最希望他活下来的却也是这个人,也许这就是让黄少天心甘情愿的原因,有种感情不断滋长,即使没有回应。

这一天过得极其漫长,黄少天把自己困在偏屋内,一点点感受着面部的变化,这大致是第一次痛极了还需自己忍着,却莫名倍感安心,而侵蚀的疼痛直至晚间才稍微好些,黄少天一个翻身躺平在床榻,正是准备与周公一会,多得某人几点情思,只是还未露一点眉头,就听得有人叩响了门板,把昏昏欲睡的人整个冲了个激灵,出人意料的来者,左手持灯,右手拈着纸张,鬓角飞出几缕灰白,“老夫人。”黄少天开口唤她。

 

除夕刚过,窗格上贴的红色剪纸已经被风刮掉了边角,孤零零随风飘荡着,人人都应喜气的节日,寒风干冷的吹过萧瑟的堂前。

“啪——”大门突然裂开,喻老堂主站在人的面前,开口不带丝毫情绪,“青凌顶决斗,来报,败。”

面前的人不吭不响,他什么也没有问,好似猜到这般结局,唇间竟不经意露出抹笑意。

两人穿过已经枯黄的花廊,走过许久无光的明堂,打开厚重的石门,最终来到这堂内最深处的暗室,转过石门,燃起烛火,石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与喻文州相似非常,唯一不同便是面色铁青,毫无生气。

这时老堂主却颤抖地用手抚摸过石台上人的脸颊,极尽爱怜,那缠绵出的唤声是,“州儿,州儿。”而石台上躺着的人未能给予任何回应,却也足以让老堂主欣喜不已,“马上,再等等,为父来救你了。”

“你救不了他。”一切尽收眼底的人未显露半分吃惊,他平稳回道,简单几个字就像是手持利刃,直穿软肋。

“你说什么?”老堂主猛然抬头怒目而视,他一心等着这一天,自然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说出这句话。

“你救不了他了。”伴随着老堂主的嘶吼与谩骂,他眼前瞬间失去了光亮,不论是远处的石壁还是近在咫尺的烛台,一切都仿佛有预谋似的溺死于黑暗,而在黑暗中逃离不出,转而微小的疼痛感一寸一寸爬上肌肤,连手指的缝隙都不曾放过,他开始不自觉地抓挠双臂,本就印着疤痕的双臂上赫然又多出几条血痕。

见到此番场景,老堂主收住了前一刻还表露的悲怆,他的计划无半分错漏,“我当然能救我的州儿,我点了冥灵香,你现在看不见了是不是?浑身刺痒是不是?它会把你的感知放大数十倍,让你连尘埃的重量都无法忍受,你的听觉也会渐渐消失,等你完全被恐惧支配的时候,就是心脏跳跃最蓬勃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你的心脏换给我的州儿了,我儿等了十四年,整整十四年啊。”

“你救不了他。”黄少天终于笑了起来,他浑身都疼痛难忍,眼前漆黑一片,他转身面朝老堂主声音来源的方向,那里刚刚停止了声音,“我不是喻文州。”黄少天又向前了两步,仿佛是孤注一掷,“你能想到对我覆皮替喻文州出战青凌顶,就没想过如此一来我也可以替他行换心之术吗?”他忍痛紧咬的牙关已经渗出血来,伴随着细小地耳鸣声,艰难地探听着声音。

老夫人难道会寻错自己的儿子吗?夜里她拿着喻文州的留书一封来到黄少天的房内,把这么多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坦白的一干二净,即使黄少天的心思从未得到过回应,但喻文州孤身前往青凌顶换取他往后自由,只是黄少天不愿走。

黄少天完全不用顾忌老堂主,因他已耳目俱损,因他此身已无用,“听闻十四年前司影教于青凌顶被三大门派围攻,皆自诩正义之士,只是没想到竟是三大门派被司影教所败,其他两大门派已无迹可寻,而其中一个还尚存于世,那便是喻老堂主你了。”黄少天故意停顿了一下,眉头上挑,微微还能听见那人质问的语句,只是开口继续道,“你痛失爱妻,儿子也若活死人般再无生息,而司影教主与你有约青凌顶再叙一战,可你内伤久不自愈,自然无法迎战为你儿子赢得解药,你便从那一刻就谋划完全。”耳边声音见小,伴随着耳鸣的消失渐渐归于沉静,黄少天只是坦然,“弱冠之年心脏蓬勃,寻一同样同貌者可行换心之术,那个人就是文州,而你为保万无一失,又寻来我去保护他,正好我也可以替他迎战青凌顶,赢了得解药两相欢喜,输了还有文州可行换心之术,我说的是也不是?”一口气和盘突出咄咄逼人,老堂主不可置信的张着双唇,就如前夜得知喻文州也是棋子一枚时的黄少天殊无二致。

大段话把老堂主隐藏多年的心思剖白的丝毫无差,全然无法接受地颤抖,“你不是喻文州?你不是喻文州?”然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了,黄少天周身都是静默,喻文州母子能得老堂主养育多年,他自然什么都清楚,黄少天一直都认为人生而不同,就更想招得喻文州气恼才算对得起自己,如今得知那人竟是比他更早面对命运,生死已定,又何来早晚之说,只是喻文州应过他的寻常生活,终是不能了。

脑内似是雷鸣崩炸,直到微弱却刺耳的一声在他耳边响起,那是老夫人的声音,紧贴着黄少天的耳朵喊出,“快走。”霎时一股滚烫的液体烧灼在他的身上,像是要一丝丝都吞噬进体内,黄少天伸手就触碰到一个被人从身后刺穿的身体,惊的无法动作。

却只是片刻反应,黄少天把老夫人的身体拥住,连着身后的杀人凶手一齐拽进怀中,袖中藏着从未出鞘的短匕,直直从那人的后颈刺入,双手生疼,硬生生地拔出了短匕。

黄少天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吸取着空气,整个暗室里瞬间弥漫气令他无法忍受的腥气,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地面,震得他脚下都鼓动着,仿佛整个人都要掉进血池才罢休,他发疯似的向着来时的路跑出去,撞破了头,跌碎了骨,蓬头垢面,手伸进怀中胡乱摸索,从口袋里取出碎了半片云片糕含在嘴里,甜的五脏六腑全都在吞噬那样小的东西,终是停住了步子,迎面再次贴过来清冽的冷风,再试探地跨出一步,一片雪花落在他裸露的手背上,冷入骨髓,疼入肝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

“好冷啊。”

 

地面薄雪上绽出红梅,蜿蜒浸染出一条细长的线,直至被一双手捧起。墙外正是春始,终是没有人得偿所愿,没有人得偿所愿……


2018-12-14 评论-5 热度-151 全职高手喻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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