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12:00|生贺】[喻黄]红尘俗事

*祝我们的天天十八岁生日快乐!

*涉及到的诗词都是我瞎写的。

*十方佛土中,唯有一乘法,二谛三明六通。 

喻文州感明通达,事出天外,单单不懂如何爱黄少天。

也对,谁让他是个秃子。

*非糖预警,无角色死亡。

 

永安三十二年,国主以最繁盛的两城又换回偏安半载,隔着番柳江保这方寸之地,这无硝烟的战争并没有弥漫到主城荆城,从平昌门入便是一幅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景象,嬉钓泛舟者有、宝马雕车者有、羌管笙歌者有,寻着一路靡靡便能看到这荆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狐朋狗友饮酒作乐,逛青楼犹如逛闹市,前脚进把姑娘都叫一遍,后脚紧跟着出来,还要啐上一口那呛人咽鼻的胭脂味。

 

只是眼下黄少天还忍着那口气儿,骨筷有节奏地敲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难得听的入耳,醉醺醺眼角微红,分明是不能喝的样子,摇头晃脑哼着某大词人填的艳词,头牌就坐在对面拨弄琴弦,莺莺婉转,勾人心魄。

 

打着伴奏的骨筷突然停下,黄少天手腕微抬,也看不出多大动作,那根筷子就脱手而出,钉在龙龈上,琴弦全部被震动发出刺耳的一声,一时变故吓得琴女举起双手不敢动作,看向始作俑者竟是朝她笑着,“手滑。”黄少天翘着腿,再没多做解释,摆摆手让人下去。

 

旁边人觉着他们难伺候的少爷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不然也不会用如此粗鲁的方式打断,满脸堆着褶子,笑哈哈地问道:“黄少,你究竟喜欢哪种的啊,整个荆城都被您挑遍了。”

 

但任谁也能看出黄少天并没有真正地生气,最起码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半眯着眼,似是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几番举棋不定,含含糊糊地却也答了,“我喜欢的人须得,须得……”竟一时也拿不定自己的标准。

 

“须得什么?”旁边人连忙追着问。

 

“须得会吹曲子又不会吹曲子,须得会熬粥又不会熬粥。”瞬间就眉飞色舞起来,众人只觉得黄少天纨绔病发作,也不多做搭理。

 

只是刚过几日,就来了一人拜到他府上,只说见这两日黄少气色不好,也不见寻他们去找乐子,怕是为那日的事扰着,他虽无可解的法子,却是前日偶然出城外,上了姑苏寺烧了几缕青香,竟见一扫地僧人,颇有脱尘之气,又身入俗世之中,文质绝绝。

 

“就是可惜。”

 

黄少天自小并未对和尚有什么关注,只是听那人说得来了兴致,“可惜什么?”

 

“可惜是个男的,更可惜是个秃子。”

 

可和尚不就应该是秃子?黄少天暗自腹诽,总归这终日无聊,找到个可消遣的事情,专门偷溜着一个人去了姑苏寺,也怪那人长得确实清雅,完全不同其他僧人,便更加惹眼些,黄少天啧啧嘴不禁感慨,这么好看的人扫地着实浪费了些。

 

黄少天目的明确,就是来逗他玩的,蹭到人刚扫干净的地面上,毫不避讳地扔下几片叶子,只听得哗啦啦的声音停下,那人抬眼看了过来,黄少天只觉得那人眼神清澈,不掺杂这世间半点污秽,似是这山间寒泉,清冽进心里,舒爽非常,于是又扔下几片叶子。

 

可那人只是把地又扫了一遍,什么也不说。黄少天看不过眼,不知从哪捡来的土块,狠狠摔在地上,土块四散开来,滚了一地的泥,那人又只是看了看便扫走了,半分没有责怪黄少天的意思。

 

黄少天这可是十分不解,万分想不通,整个人拦在那人身前,两手规规矩矩把着大扫把的人只是左右挪动几步,意欲绕过他,黄少天干脆双臂伸直,昂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刚扫干净的地被我弄脏你怎么不生气?你在这扫地有意思吗?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跟那些秃驴一起绕着这几分地,对着那凶恶的佛像,你就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抱负吗?”

 

饶是黄少天一口气问出这么多问题,再加上几分不恭敬的措辞,连他都深觉自己的无理,正想着这小僧要是生气了,他到底能不能打过他,只是这人从他开口的那一刻就看着别处,黄少天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皱着眉又问:“你看什么呢?”

 

“空。”那人终归是回了一个字。

 

黄少天想了想这个空到底有什么意思,毫无头绪时那人又说:“喻文州。”便绕过还在思考未来得及反应的黄少天身侧,头也没回地进了寺门。

 

得了名字,黄少天更是玩心大起,紧跟着人也跑了进去,“喻……”猛地那人就转身回来,把后两个字给他硬生生堵了回去,喻文州站的笔直,清清冷冷地说了一句:“佛门清净地。”

 

黄少天跟着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捂住嘴,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跟着人一路蹑手蹑脚地进了后院,才松开手,一副被憋了很久的样子,夸张地大口呼吸给人看,“我说喻文州,你这是俗名吧,你们不都应该有个法号,你法号是什么?”

 

喻文州把扫把放回原位,又拿出个两个木桶挂在担子上,也不搭理人。

 

“你去挑水?你们这挑水方不方便?山上有水吗?需不需要下山?”黄少天铁了心的跟着这人,还时不时在后面踢两脚那个木桶,有时候踢的猝不及防,喻文州会站不稳晃两下,只是不说话,也从来不恼,无趣极了。

 

可黄少天就觉得有意思,喻文州不说他来说,一路上没怎么休息那张嘴,从天南讲到海北,也不管人是不是想听,越说越离谱,“其实你长这么好看,在下面做小倌也能是……”才自觉说的过分了些,那人挑着满满两桶水,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清冷,黄少天只觉得再看下去他就要打寒颤了。

 

“切莫戏我。”喻文州只说了这几个字,不带丝毫情绪,根本判断不来是不是生气了,或者有多生气。黄少天只得跟在人后面道歉,说他浑惯了,和那些酒肉朋友一起,什么都敢说,生怕自己在这上面还输人一筹,并非有意折辱于他。

 

“不然,不然你打我两下,算是消气扯平。”黄少天跳到人前面,静等人打,又看喻文州两手前后扶着担子,确实不方便,干脆狠了狠心摆出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一会回去打也行,只是挑个没人的地方,不然怪丢人的。”

 

喻文州继续走,黄少天就跟在后面愁心,“虽然是我错了吧,但面子你总要给我留点,打脸的话就稍微轻点,留了印子回去我爹定要训我,只是那些青楼女子的手也不能你这般大,再说被男人打的,我爹怕要被我气死。”还未说完又撞上停了步子的前人,后知后觉地继续解释:“不是拿你和青楼女子说,不对,我知道你是和尚不能提青楼女子,也不对。”黄少天一瞬间急的焦头烂额,使劲揉了把自己的头发。

 

“佛门清净地,切莫戏我。”好啊,合着一天就说三句话,最后一句还是把前两句连起来,黄少天快要被憋出内伤了。

 

可就算是堵了一肚子火气,黄少天还是忍不住总来找他,每次就跟在人后说个不停,也不管喻文州是不是在听,总之他说舒快了,比往日流连烟花柳巷有意思的多。

 

喻文州自小在这姑苏寺内长大,听住持高僧说,那年山下洪水很大,直接冲上山腰,也不知从哪就冲来个木桶,里面放着的婴儿就是他,桶里还有一封信件,只写了喻文州三个字,住持觉得这该是婴孩的名字,便就此称呼。喻文州一直没有法号,住持说他从俗世来,必要往俗世去,不必强留于此,只当是人生一途,过了便罢了。

 

可喻文州自小有慧根,与佛有缘习得大乘,是继承衣钵的不二人选,同门师兄弟皆羡慕他,可是住持迟迟不肯松口,至今不给他法号,说出去都算不得佛门子弟,只是他又确实是佛门子弟,晨昏钟鼓定,松下入梵声,这些年未断过一次。

 

如今黄少天对这寺里驾轻就熟,绕过后院就是后山,不远处就有一山泉从中穿流而过,喻文州每日都会在那立上一会儿,因那儿经常有另一位行脚僧,怕是与喻文州过于投缘,两人经常相谈甚欢,说些云里雾里黄少天根本绕不清的话,这时候他就挽起裤腿,搬起泉水下的石头摸虾摸螃蟹,吊着一串回去,那个行脚僧也走了,就堆起火烤来吃,虾蟹过小,烤的着实没有滋味,后来便不吃了,许是还有喻文州总在一旁看着的缘故,虽不是悲天悯人的样子,但黄少天觉得这样杀生,总归让喻文州看了是不忍的。

 

日子久了,黄少天发现喻文州也不似最初那样话少,可能就是不懂表达,或者他话过于多显得别人话少,只有论起佛法来,喻文州才会滔滔不绝,并非三言两语能道尽的胸中意气,只是黄少天又听不懂,相由来之空,去之无物,本自持,非天地罡正,和那个行脚僧一来一往也会露出笑意,黄少天听得昏昏欲睡,几次直接靠倒在人身上,透过僧袍粗糙的布料闷闷地听着那人的声音,沉稳又清冽,谈话时肩膀随着手上的微小动作一耸一耸地,阳光正好,脚下流过山泉,黄少天就睡着了。

 

梦到深处一片陌生的绿林,被白雾笼罩辨不清方向,右腿被绑了布条,用手动了动传来一阵钝痛,突然就吓的大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泪水都流干了,在两个脸蛋上流下长长的印子,化开他原本黑脏的脸,更是花的没法看。

 

一阵清脆的声音穿透层层雾霭,传入黄少天耳中,突地就安静下来,前方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光着头还映出点天光,那人吹得曲子格外好听,黄少天听得入神便忘了哭,一瘸一拐的走进,发现自己竟是没比那坐着的人高出多少,探头从河里映出两人稚嫩的脸来。

 

黄少天才惊觉这是自己,年幼时太过贪玩,一时走丢在后山,又不慎被蛇咬了,饥肠辘辘就晕倒在这荒郊野岭,歪头看着那人,应是救了自己,两手拈着柳叶,在唇间吐出丝丝乐音,宛若春风拂面,另一旁架着个土罐,小火就快熄灭,里面咕噜咕噜也不知煮了什么东西,黑绿黑绿的,黄少天摸了摸扁了的肚子,饿极还是喝了。

 

那首曲子,黄少天只记住前面一点,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便记住的更少了,偶然得空,抱了琴来拨弄几下,也总不是那个感觉,蛇毒清理的干净,腿上的伤口也没能留下,唯一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罐粥,难喝到无法下咽,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黄少天迷迷糊糊醒来,自知那是段幼时快要遗去的回忆,那个小光头叫什么来着?黄少天舒服地蹭蹭,才想起是靠在喻文州肩头,“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睡着的。”起身来才发现那人竟是也睡着了,还睡的巍然不动,坐的笔直,黄少天压的肩膀还保持着让他舒服的角度,眼皮盖住了那双清冽无尘的眼睛,泉水依旧不停歇地从脚下流过,山风混着水流叮咚响个不停,黄少天鬼使神差的身子前倾,双手支撑在坐下的石头上,偷得一点温度,柔软地也不似这人显露的冷清,这一刻仿佛所有山风凝固,水流停止,浮云和苍林为证。

 

直到那人眼睫微动,所有的时间再次开始流逝,黄少天惊魂未定地继续装睡,停了好一会,半睁开眼偷看,“原来没醒啊,罪过罪过。”拍拍胸脯安慰自己,合十手掌学着老僧人的语气,偏偏把自己逗得笑不停,更是不能看喻文州了,看一眼便更加欢喜一眼。

 

这次可算是有段日子没敢去姑苏寺寻他,也没去酒馆青楼,外面人都说黄少这是转了性,不知意欲何为,就这么过了小半月,才终于拿定了注意,兴冲冲地再上了姑苏寺。

 

黄少天摸着石头蹚过水去,双手背在身后,不老实地转着个物件,对着喻文州的眼睛半分不闪躲,“猜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喻文州只是摇头,也不多说,黄少天早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自己也能装作惊喜的把东西从身后掏出来。

 

喻文州难得带了情绪,微皱着眉头,接过人手中的短笛,翻来覆去打几个转,抬眼看人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只得生疏的把短笛放在唇边,一呼一吸之间手指灵巧的抵在腹口,清风拂面皎皎小僧。

 

只是现实总不如幻想中那般美好,从短笛中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耳声,黄少天连忙捂住耳朵,“停停停!”跳脚的打断这种折磨人的声音。

 

喻文州十分不解的看向他,黄少天结结巴巴道:“我就……就送你个礼物!你不会吹,就不要吹了。” 

 

“无功不受禄。”喻文州竟是把手中通体碧绿的短笛递了回来。

 

“送礼哪那么多讲究,你怎不说礼尚往来,回我一个啊!”在这方面,黄少天确信能说过这人,暗喜自己的灵活变通。

 

 喻文州颇有为难地掏了掏一干二净的僧袍,只得无奈看人,“改日得了东西再往来可否?” 

 

“既然都没有东西可送我,那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一下?”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黄少天用惯常的语气调笑道。

 

 “佛门清净地,切莫戏我。”说的厉声,竟是真生了气。 

 

黄少天才觉心突突地跳,听到那句“切莫戏我”反而平静下来,那人说的对,实在可惜,可惜是个男的,更可惜是个秃子,最可惜这不会吹笛子,也不知是不是一个秃子。

 

可最难得就是黄少天想通了,喻文州就是喻文州,趁着夜色正浓,月亮都藏了起来,黑漆漆一片不见五指,偷摸溜进佛堂,果不其然空荡荡无人在此,黄少天就挑了个位置坦坦荡荡地跪下,张口就来,“都说佛能解俗人疑惑,恕罪大恶极,渡冥顽不灵,引一个慷慨光明,那弟子眼下有一事难断。”又觉得不够诚心,站起擦了擦佛像已经光亮的脚,又点了三根香贡上去再次跪下,“人自有七情六欲所扰,此乃伦理纲常,可弟子喜欢上你们佛门中人,这算是疑惑?还是罪大恶极?还是冥顽不灵?又能否给我指一个慷慨光明?”佛像威严而高大,它不发声也不做任何决断,就这样听着,听这个独自跪在脚下的人说了一夜的话,最后笑着说了句:“谢了。”便走了。

 

喻文州可算清净了下来,连师兄弟都说不见那纨绔子弟,鸟鸣都更加清脆悦耳些,喻文州笑笑,嗡声诵经礼忏,眼观是庄严神佛像,坐前是木鱼声闻数里,以诫昼夜思道,以心无挂碍。只是脑子里偶然闪过那个俊朗少年,还拿着笛子戳在他身上说,“来给我吹曲子听。”

 

“切莫戏我。”

 

“喻文州。”浑厚的一声直接穿透不知何时入侵的画面,喻文州睁开眼分明是认真晨诵的模样,一旁的众人也是毫不知情地被吓的噤声,只听住持继续道:“你心不静,愧对神佛,且出去吧。”

 

“是,师傅。”众人面面相觑,只喻文州恭敬的站起,慢慢地退了出去。

 

渰云压顶,喻文州直直跪在禅房外,云霞也被蒙住了红,从东到西雨终是落了下来,“虚空有尽,系缘修心。”声音从门内传来,喻文州又答了一句是,仍旧跪着,雨水顺着凹凸不平的石板,从人膝下的沟壑蜿蜒流走,鼓包的些许沙子和青苔一齐被打得深了颜色,三两只蚂蚁顶着米粒被雨水冲地连连后退,喻文州伸出手臂挡了挡落下的雨势,蚂蚁快速地溜进土中,不见了踪影。

 

 

身处雨中,感官都似被蒙蔽住半分,视线所及皆是雨水,天地之间有如此静穆,除了雨水坠地,竟再无半分声响,而该静穆的是他的心,恰如石子落水,漾起一圈圈波澜,冷风冷雨中唯留那唇间一点温热,不知何时就滚烫地烙住挥散不去,佛像后隐晦之间听得那人字句郎朗,从一开始带着迷惘的询问,到最后声声诘责,石像石面石心枉受万人敬拜,因为他们从未低头看过人一眼,那双眼睛高高地只是望到天上去,哪里看到得到祈愿的可怜虫,全都是喻文州不敢说出口,甚至不敢想的。

 

那日黄少天问过他什么?你就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大抱负吗?

 

喻文州从小念经,佛曰过的道理太多,他都记得清,只是还不免想,如此大雨,那个人怕是不要来的好,真是荒唐。

 

突然传来一阵痛感,有个小小的东西砸中喻文州后脑,然后便更加狂妄的砸来,滚在他身前,都是些小石子,湿漉漉地映出些影子。

 

回头果不其然就看到那人,不嫌大雨地倚在门框上,也不打伞,整个人同他一样湿的糊涂,手上石子还挺多,若有若无地在手掌中掂来掂去,黄少天张大了嘴,自然是没敢出声,只是比着口型,隔着重重雨帘也能看清他说的什么,“你怎么了?”

 

喻文州仍是不回答,也许是他从没做过那么夸张的表情,有些怯场,就这么回头看着黄少天,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只是微微勾了下唇角,黄少天并未看见,干脆坐在地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脖颈,激的人打了个颤。

 

直到后半夜,禅房里才悠悠传出声:“去吧。”

 

喻文州站起的一瞬又再次跪倒,黄少天反应下伸出手,脚刚迈出一步又在门槛上点了点缩了回去,他就看着喻文州弯腰撑着膝盖,比平常矮了大半头,一步一步僵硬的挪了出来。

 

回到舍居喻文州的腿才算好点,黄少天也就跟着人去了住处,果不其然同这个人一样单调。

 

喻文州此刻心下一阵慌乱,却不明白为何慌乱,只是想黄少天自上次一别可能再也不会来,便莫名辗转难安,他知道黄少天去做什么了,又忍不住让那人亲口回答,“你去哪了?”

 

黄少天突然愣住,这人居然会在意他去哪了,“我啊,你这里这么无聊,我也不能总来,自然是下面玩够了才来找不同的乐子。”

 

“嗯。”说了谎,喻文州却松了口气。

 

“你怎么不问我在下面玩什么?为什么只是来找你寻乐子,你就不生气?”黄少天几个问题连珠炮似的打出来,喻文州愣愣地看着他又不说话了,也是,刚才会关心他去哪了的才应该不是喻文州才对。

 

可黄少天就烦闷的很,换作往常,他肯定就进那个院子扶喻文州,可是刚才,他脑子一瞬间竟然闪过,住持的禅房外,他不可造次,不然喻文州定是真要恼的。

 

黄少天只觉得身上冷热交叠,冷是淋了雨的冷,热是发虚汗的热,一阵阵涌上,浑身都被折磨的不大舒服,还是不想被人看出来,晕晕乎乎地也不知怎地就来了大气魄,凑到喻文州塌旁,贴的极尽,身上的热气都扑到那人脸上,也不见喻文州躲,也不见他有别的表情。

 

“你到底会不会吹曲子啊。”黄少天没由头地问出这么一句,还不等喻文州说出切莫戏我四个字,便贴的更近些继续问道:“那你会不会熬粥,那种特别难喝的粥?”

 

喻文州直直看着黄少天的眼睛,那人说着有些不通的话,眼睛也不聚焦,虽然两人极近,却不知他在看向哪里,喻文州坐的端正,好似就算是一女子贴到如此距离,也不会有任何动作,他心空无相,只念佛陀。

 

“会吹柳叶,熬粥尚可。”还是答了。

 

那人便直接倒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叫不清醒,喻文州伸手探了探黄少天的额头,竟是滚烫非常。

 

黄少天昏睡间想起那罐难喝非常的粥,荒凉的地方自然没有调味品,小秃子也不知哪挖来的野菜,几种混在一起直接熬着给人喝,浓浓的草腥味还泛着苦,却是抱着罐子喝的一干二净,最后还擦了擦嘴角的残渣,笑嘻嘻地问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喻文州,我叫喻文州。”

 

倏而悠悠十几年,黄少天再没见过记忆中那个人。

 

南江这个人人羡慕的富饶之地,并不似他人所看到的生机勃勃,本就是边陲小国,得上天垂怜负隅顽抗这些年,终是气数尽了,国主以一人之力抗不过天下大势,年年割地求安,朝臣又结党营私,也不知还想谋点什么,黄少天武将世家,不愿牵扯进去,在外人看来不过纨绔子弟,自然没人打他们的注意,可又哪是真正的纨绔子弟,这个南江朝不保夕,边境战火连连,国土寸寸缩小,都是他黄家一家在挡,也只能是他一家去挡。

 

要说他有什么放不下的,无非三件,一是家国安,二是父康健,三是那寺中一个小僧人,可如今国家动荡不平,黄父战死沙场,他只剩一个僧人可以挂念,回朝述职,安葬好父亲灵柩,在坟前紧握着那把剑,说:“从此国将不国,家则无家,只但凡有我黄家军在一天,就不会让敌人冲破最后一道城门。”

 

只是出征前,他想再来看看这个僧人,还有唯一一处可挂念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的连夜不歇,又冒雨等人,经历了刚刚结束的战事失利,还没从父死得悲痛中走出来,铁打的小将军,倒在那人身上,昏迷了整整两天。

 

黄少天自第三天清晨醒来,睁眼就见喻文州洗了干净的白巾,给他换上,黄少天喉咙干的不行,只是抓住人就要离去的衣角问道:“你们佛家不是都讲求一个‘渡’字吗?那你为什么不愿渡我?”

 

喻文州没有答,他善于辩论,与师兄弟论起佛法来舌灿如莲花,可是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回答黄少天的问题。

 

黄少天松开手,任由喻文州逃离他的视线,他坐起看着那人的背影说:“我可能要隔很久再来找你,你到时候再吹曲子给我听啊。”

 

这次他也没想等着回答,直挺挺披着衣服就走了,只听得身后那人还是那句,“切莫戏我。”黄少天嗤笑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戏弄过你,你个秃子。

 

铙歌犹在耳畔,喻文州极目四望,他知道黄少天该是从那条路走,又是从哪条路带兵出征,他对着佛像从情爱谈起,从天下结束,他问佛祖的没有一句不对,倘若佛真有灵,为何不睁眼看看这个南江,究竟似不似表面浮华,那人昏迷之际,念叨的也不过四个字:“家国何在,家国何在。”

 

而他们这些人,退居国家之后,安稳度日,不去亲眼目睹,就算是家国仍安,不愿想那烽火里燃尽了多少人的家愁国愿,到底算得什么普度众生,又哪里敢去说阿弥陀佛。

 

住持说喻文州从俗世中来,必定要往俗世中去,说的果然不错,他就算对着佛祖,仍能静心诵经,但他说佛连自己都渡不了,又如何来渡苍生。

 

天下万民黎苦,不过是压在几个人的身上,那最后一道城门拼死相抗,听得到关节折断的声音,听得到骨肉摩擦的声音,听得到愈跳愈烈的心跳声,他们的肩胛变了形,捣烂的肉化进脱臼的骨缝,只要这道城门不破,就一切仍在,终于等来一道御诏。

 

“降。”

 

永安三十二年,终究没能永安,外敌入关,那高高在上的王最不信高高在上的佛,一把火烧了荆城所有的寺庙,国主说降,因那负隅顽抗的生命,但黄少天不降,因那黄家军的傲骨犹存,他本应站在最后一座城门以身殉国,本应手持断剑倒在父亲的坟前。

 

可他回来了,身心疲惫鲜血淋漓地回来了,只见遍地焦土,都说那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灭,照的整个荆城亮如白昼,没见一个人出来,伴着佛像轰然倒塌,葬了他们的此乐无极。

 

“不知几日归,盼得一灯明。”黄少天还大致记得姑苏寺的布局,裤腿上全是黑灰,仿佛就要腾地燃烧起来,他翻遍整座寺庙也没能找到当日赠喻文州的短笛,玉笛通体生凉,无论如何也不会毁于大火,他带着,他带走了玉笛。

 

“切莫戏我,哈哈哈……”黄少天跪在焦土中仰天大笑,“你不敢承认,你叫我一定要回来。”

 

一双手抚上那座破败的城门,脚下一路过来,不知踩着谁残留的温度,城破敌军如悍匪,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拼死抵城门的人,怎会放他。

 

可喻文州不信,真不过亲眼所见,不见一日便寻一日,他第一次踏出姑苏寺,主持说,“你六根未除,还是自堕红尘吧。”只是那人所有可能走过的路一直寻去,路过一处寺庙便停驻一刻,他仍虔诚,跪在佛祖面前,“出征执有罪,我愿替他赎一身罪孽,见宽恕他。”

 

滚滚红尘,无数更迭都挡不住两人的脚步,偌大疆土,总还寻着彼此,终会相见。

 

三重青纳鼓更更,烂笛远远空空。怨香焚去俗尘红,同寄西风。

可恨南无度我,萧鼓随去马踪。松下梵音几千重,不在门中。

 


2018-08-10 评论-11 热度-211 全职高手喻黄24h持续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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