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喻黄】归来君山似浮槎 - 名之章

*人龙双族设定,本文主线人族

*与慕雁辞联文 @Lann主线龙族

*全文已完结,统一tag归来君山似浮槎

后章-秘之章

01

“北海之滨,东海之莽草。”所指之位乃是辽疆以东一带,喻文州本欲与黄少天从襄直接入辽,谁曾想突然有一箭直射向两人身前,好在黄少天机警敏捷,徒手接住那只箭,箭头仅离喻文州胸膛一寸。

 

“速回。”翻看几番只在箭羽处刻有这两个小字,黄少天见喻文州毫无慌乱之感,把箭举到喻文州眼前问道:“你认得?”

 

“认得。”喻文州接过箭折为两截,扔进一旁的草丛,“燕王叫我回去。”

 

黄少天有些惊讶,伸手在喻文州身上摸索查看,突觉得这种紧张的态度有些逾越,连忙收了手只开口问道:“他就不怕伤着你?”

 

箭被黄少天接住,喻文州身上当然没有伤,反倒是黄少天,完全没有考虑便接下来势迅猛的箭,手掌上多了一条被箭尖划破的伤口,直到血被印在喻文州衣襟上才注意到。

 

喻文州扯了随身带的两条方帕覆在伤口上,那人指尖冰凉,拿着布条有意无意的触碰到黄少天的手指,他只觉得碰过的地方都苏麻麻的滚烫,莫不是箭头有毒?黄少天想。

 

等黄少天还未回味过来手伤已经被包好,还很有技术的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想想这个东西太有少女情怀,很不适合他的英姿,思索着让喻文州重新打个正常的结,抬头正对上那人打量他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看穿他不安的内心。

 

自觉被发现,喻文州只是自然地对他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自小寻得一古法,常以至毒蓟麻草为食,倘若日后不幸遭莲骨鸩毒伤,以毒攻毒可百毒不侵。”

 

黄少天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喻文州这人看起来文文雅雅,不至于去居然相信江湖邪术,但他又说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黄少天不禁怀疑是自己太孤陋寡闻。

 

黄少天拧着眉头看了看草丛里的箭,箭头还沾着自己手掌的点点鲜血,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你说这箭有毒?可解?我还年轻,我还没活够。”

 

“无解。”喻文州开口,也是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

 

“啊?那怎么办!早知道就不接了,还能给你以毒攻毒,我是不是死的特别不值。这样,我一定要死在淮阳的,你把我带回去埋我爹娘边。”黄少天一顿,淮阳的家早已没了,喻文州怕是找不到他家的墓,“我怎么这么倒霉。”

 

喻文州想笑,憋着很难受,他很久没能碰到一个心思如此单纯的人了。

 

黄少天正在掰指头纠结自己究竟能活几天,来得及走回家就好了,“我骗你的。”喻文州实在没忍住笑意露出。

 

“靠!”黄少天脑袋轰就炸了,差点跳起来,“过不过分过不过分,你就说你过不过分,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快把解药拿来。”

 

喻文州仔细想了想什么解药,那人偏着头装出一副很高冷的样子,就差把快快奉上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恍然大悟解释道:“其实上一句也是骗你的。”

 

“你!”黄少天居然就信了他的谎话,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骗人都说的一本正经,字字肯定,让人想怀疑都觉得有种罪恶感。

 

毕竟是被黄少天救了,喻文州连忙赔礼安抚快要气结的人,毕恭毕敬的说道,“幸得你活命之恩,还劳烦先跟我回燕一趟,再寻龙骨可好。”

 

冰雨不在手,龙骨本就不是当务之急,不如先跟喻文州回燕,以免路上再生事端,黄少天气呼呼的也没多加思考,当即就答应下来。

 

从燕入襄,喻文州专门做了假名传,但从襄入燕,不但正大光明的从千华关举传而入,更是有早已等候的车马载两人没有停歇的直达王城。

 

看着车架前三匹红枣马,车内是珠子嵌金为饰,车盖有翠羽为缀,黄少天这人生气不过半刻,环顾一圈不解的问道:“你不是个闲散官职?怎会有如此大的派头。”

 

“总要弄得城内百姓皆知,才不怕我半路逃跑。”喻文州掀开暗红色的厚重垂帘,果不其然街上百姓比平日多上数倍,“不知道我王用了什么御令。”

 

黄少天从喻文州举起垂帘的身侧探出头,四处都是小商小贩,采买的人各聚一堆,平时不常见的古玩杂耍今日也格外的多,甚至有卖艺者在正街之上,“很简单,燕王下令大开一天商市,就如此热闹咯。”

 

听不见应答,黄少天缩回脑袋,用胳膊肘戳戳发呆的人,“想什么呢?这么明显的情况都没注意到。”

 

喻文州回过神来,放下掀开垂帘的手,看似无意的勾起黄少天腰间的玉环,与他的那半合在一起,黄少天看着玉环上的纹饰好似渐渐攀延纠覆就能融合,连忙抽回自己玉环,一时慌乱正对上喻文州疑惑的目光,“我,我突然想起龙市的事,仍有些不受控制。”

 

也许是看出他在逃避,喻文州并没有追问,空气凝结,黄少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要信我不会害你。”

 

黄少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平白无故说这么一句话,让他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先暗暗点了点头,动作小到黄少天都不清楚他到底点了没有。

 

下车回府,喻府已被众多侍卫层层包围,黄少天虽不明状况,但也不敢多问,只寸步不离跟着喻文州。

 

“还要多谢王上开恩,先把你我送回来。”喻文州已换了一身玄色朝服,儒雅中更显出几分精练,走上前俯在黄少天耳边轻声说:“不论发生何事,切记不要反抗。”

 

黄少天自是没有身份随之入朝,在喻府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燕王已在位四十余年,政绩虽大不如前,但为王者的威严依旧在朝堂中赫赫显仪。

 

“臣,拜见我王。”喻文州双手伏地跪于正陵殿,除端坐于王位之上的燕王外,殿中还有一位发须尽白的老者,正是当朝御史大夫。

 

“喻务事快快起来,一路奔波劳顿辛苦了。”燕王语气缓慢,软中带硬,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虚伪之意,“你所说攻襄之法,孤尚有些疑虑。”

 

喻文州起身恭立于殿前,眼角笑意未开,开口仍是温润之感,“我王有何疑虑,臣下皆可解答。”

 

“你说可与靖联军夺襄,可靖与襄并无交土,靖何以助?”燕王看着下面站着的人问道。

 

喻文州斟酌片刻道:“襄的领土自是对靖毫无用处,领土本就是臣为我王所谋,尧光山脉易守难攻,我王只需调遣少数兵马攻之,虚与委蛇拖延时日,而派遣主军与靖军汇合从突石关进攻,一路向东挺进,襄王就算派兵支援,也不及我们里应外合先断掉他的千华关,此乃其一。”说罢,抬头四下环视,最后看向燕王,眉眼处自然流露得意之色。

 

“突石关可出兵?”燕王没有理会喻文州的神情,再问。

 

“我王莫虑,突石关为聂阳之关,襄王自是想不到我王能从此处突入,但只要交给臣下,必能让其王答应我王从突石关入兵,只是我王需另加臣官衔才可,此乃其二。”喻文州再言,字字有力。

 

殿上那位须发尽白的御史大夫一直沉默,突地走向喻文州,并未请示燕王便直接嘲笑道:“呵,交给你?”

 

“难道御史大夫认为,下臣不能担此大任?”喻文州微屈前身假意恭敬,后退半步后却没有再同御史大夫多言,继而转向燕王继续道:“我王加信于臣无有二心,此乃其三,如此三条在先,夺回襄地又岂是难事。”

 

“我王怕是不能信你之言了。”御史大夫眼睛未离开喻文州,拱手向燕王施礼毕,直言道:“喻务事久不在朝,许多事情可能并未听闻。”说着向前直逼喻文州两步,右手放于喻文州眼前,五指慢慢伸平示意喻文州听他所讲,“现下弹劾你的官员半数之多,我王尚且耳聪目明,怎可再听信你的片面之词。”

 

喻文州哂笑,并未遮掩他现下张扬的神态,“我有何过错,何来弹劾?”

 

“过错?就你与靖联军,从突石关入兵。”御史大夫退后两步,驱向朝柱旁,手指于悬挂的地图之上,一字一顿,“黄口小儿也不可能出此能下策。”

 

见燕王并无制止之意,御史大夫继续说道:“臣以为,与靖联军尚可,只是需从天子城入兵,我王只需答应事后向周天子朝贡金银米粮,周天子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现在哪个诸侯还把他放在眼里,我王也正可向天下证明您对天子的尊敬。”

 

听得天子城三字,喻文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从容反问道:“我为下策,依你之言靖又为何出兵资助我王?”

 

“只要战后割我燕地十二城与靖,可不是比他要襄的飞地好的多?”御史大夫以指代笔,在地图上的燕靖边境画出一个圈。

 

“燕与靖边境十二城看似比尧光之地小数倍,可此十二城皆为丰饶之地,怎可割让。”喻文州伸手指向御史大夫,怒气冲冠,诘问掷地有声,“你可是受靖之惠,开始为靖王图谋了?”

 

“喻务事,莫要激动。”御史大夫摊手,卷起地图规整地挂好在横勾上。“你在我王面前诋毁我忠国之心,我都还没有激动。”说罢绕着喻文州走了一圈,似是要仔细观察,“此战该不该发,该从何处发,自有我王判明,只是你为襄王谋的一手好利,我王应怎样罚你?”

 

喻文州佯装大惊,视线从下至上,小心打量着燕王的神态,话语中带出些颤抖,“此话从何而来。”

 

“不领使臣,不秉王命,战前独往敌国,你有何辩解?”御史大夫挑胡横眉,怕是早有燕王示下。

 

“我,为私事。”喻文州自知无可辩解。

 

“何事?”沉默许久的燕王问道。

 

“臣不能说,但绝非勾结敌国,损我燕之利益。”喻文州声音突然拔高,好似如此燕王便能听信于他。

 

“分明是意欲叛国,否则有何不能言明,聂阳与襄相邻,唇亡齿寒,又怎会允我从突石关夺襄。”御史大夫直指问题关键所在。

 

喻文州思索再三,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直面燕王道:“五国并起,现襄国欲自立为帝,对四国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其余四国又何尝不是欲除之而后快,聂阳为何拒之。”

 

“一向临危不惧的喻领事是怎么了?得知事情败露便一时也不能忍,说出此等空话来让我王信服,我老眼昏聩尚不能信,我王贤明又岂会听信你的狡辩之言。”

 

喻文州此时却是表现的极为焦急,慌乱中冷汗开始从掌心发出,连忙抓住燕王为最后一棵救命之草,“罪臣不应贪图襄王许诺高官厚禄,但实没有与燕不利之心。”一切都坦明后,话锋急转,“罪臣此番还寻得麒之子,我王明查。”

 

“你若不说,我倒忘了,现麒之子正在喻领事府中,王上可派人即刻捉拿。”

 

御史大夫此话一出,就有侍卫察言观色欲领旨出,燕王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令,喻文州见此间隙,恐又生变,连忙下跪高呼,“此间种种皆臣一人之过,祸不及他人,望我王贤明恩恕。”言毕,头抵地面,安静的能听到冷汗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捉拿麒之子。”燕王下令,仍跪着的喻文州却轻不可闻的松下一口气。

 

黄少天在喻府终是没能等回喻文州,燕侍执王令冲进喻府,无人敢阻拦,家仆女侍跪了一地,黄少天本欲从后院翻墙而逃,突然脑海里想起喻文州走前嘱咐的那句话,“不论发生何事,切记不要反抗。”

 

就这么一时恍惚,黄少天已被四个侍卫扭住挣脱不得,府门前的枣红马不知为何长嘶一声,好似没有人牵领,发疯似得扬起黄土,便跑的不知踪影。

 

黄少天脑子一瞬间空白,从初遇喻文州到现在,那人谈笑间似是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迷迷糊糊信了这个人,一路从燕到襄,遇见多少怪人,遇见多少怪事,才得知埋龙骨之地的下落。黄少天本开始完全的信任喻文州,即使冰雨丢在喻府他也相信跟喻文州毫无关系,可是这个人呢,黄少天当真是丝毫不了解,他是领燕务事,却跟周天子有所瓜葛,若他是周天子的人,逸北君却处处提防着他,他知道仅太泉才有的龙市,与龙有场黄少天全不知情的交易,身份成迷不禁让他胆战心惊。

 

黄少天没有试图挣扎,他也不知在期盼什么,虽然心里怀疑不减,但他相信喻文州还不至于置他于死地,眼睛被蒙住只觉得被放在马上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闹市后开始安静,最后耳边传来铁链拖动和抽打皮肉的声音,头上的布袋被撤掉后,黄少天一个踉跄被推倒,他看得清楚,草垛和铁链,火烙和钉板,漆黑的牢狱中他一切都看得分明,甚至还有一股幽幽清香。

 

“少天。”喻文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同一间牢狱的深处,那人靠坐在杂草之中,面容姣好如初见,一笑春暖,“还好,你来了。”

 

02

黄少天再一次从黑暗的牢狱中醒来时,才恍惚想起记忆中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就在昨日,他陪喻文州回到燕国,平白无故被抓来这牢狱之中,身下的杂草潮湿粘腻,即使不怕冷但衣衫被浸湿贴在身上也很不舒服。

 

这间牢房好像在最深处,听不太见印象中铁链拷问的声音,若不是黄少天清楚的知道身在何处,免不了疑心是被贼人谋杀已经下了地狱,至于为什么他死后会在地狱,只怕神仙住的地方不会如此这般散发着阵阵霉腥味。

 

“咳咳。”咳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喻文州就躺在他的旁边,除他二人外再无其他活物,最后一老鼠,也被黄少天在昨夜睡的迷蒙中,看到后惊起不小心一脚踩死。

 

黄少天脱下中衣,盖在已经裹着他外衫的喻文州身上,语气不甚客气,“你哪里受了伤好让我看看,这么撑着能有什么用,你还指望他们给你请个郎中不成,你病死在这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看这个地方就连牢卒都不会来的。”

 

“你还信不信我。”喻文州坐起继续靠在墙上,自黄少天进来后,他就一直靠在墙上,就像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他做出其他的动作,但黄少天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这人依旧没听到的似得执着别的问题。

 

“你觉得我还信不信你。”黄少天心里有股气,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按照原本的情况,他应该当即抓起喻文州的衣领,恶狠狠地逼他说出所有事情的原委,但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突然所有的怒气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黄少天的夜视力极好,他从小就知道,即使是在昼夜不分,毫无光亮的这间牢房里,他也能看清喻文州的一举一动,包括那人此时仍然沉静如水的眼眸,也许人长的好看就是有种先天优势,容易得到别人的原谅,尤其是黄少天的。

 

“我不知道。”喻文州没有动作,他想了很久后缓缓开口,眼睛一直看向黄少天的方向,他明明是看不到的,也许这样是为了显得更加真诚。

 

“我可不信还有你不知道的事。”黄少天的语气很不好,那人靠在角落里,苍白的手抓着盖在他的外衫和中衣,整个身体都缩在里面,露出的苍白的唇边随着呼吸吐出一丝又一丝白气。

 

“不知道。”喻文州依然如此坚定着回答,就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回答的时候跟着摇了摇头,仍旧看向他所在的方向,也许喻文州发现了黄少天能看到自己,那双浅淡却能映出光的眼睛,否则他所做的动作毫无意义。

 

“你能凭一眼认出冰雨,你跟我提出应龙龙骨,你把毫不知底细的我带在身边,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你。”说出这些话的黄少天是镇定的,他没有感觉到被任何感情支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改变,一人独处建起的城防,在与喻文州相遇开始,居然毫无违和的溃散,那些压在深处的事情,竟也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一点一滴融入日常的话语中,换做任何状况下认清这点,黄少天都肯定会及时制止这种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但他现在却奇怪的开始觉得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所以在他理性尚存的所有分析后,还是开口道:“可我还是信你。”

 

喻文州笑了,在黑暗潮湿的监牢里唇角勾起,深深的眸子中有石子漾起层层涟漪,“从来没有一件事是我不能肯定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在我把控之中,我铺好了一条路,除了顺着这条路走别无他法,但是你的出现完全在计划之外,我拿捏所有事拿捏所有人心,从未出现过纰漏,可你是一个意外,不用费尽心机的算计,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哪受了伤?就算你喜欢一直呆在这里,我可还指望你帮我逃出去。”黄少天虽然不怕冷,但没人想一直呆着这种地方,他起身跺跺脚,潮湿的杂草都发不出什么声音,又试图寻找到一个出口,可这是王城的牢房,即使不见有牢卒来看管他俩,总归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牢房,三面墙都是黄土混杂着蒲草砌的,黄少天一掌拍下去连个裂纹都没有,而且听声音沉闷,能断定出墙壁很厚,想从这里逃出去几乎不可能,然而这剩下的最后一边,是粗木锁着的门,没有利器在手,显然也不可能逃脱出去,四处转了好几圈的黄少天最终放弃,紧了紧身上最后一件里衣,挨着喻文州坐下。

 

“我没事。”喻文州开口道,已不似方才那般气息不均,呼吸平和,听着黄少天又一大段将信将疑的话后,解释道:“燕王给我吃了点东西,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黄少天嘟囔着穿好喻文州递回的衣服,又蹲下用额头试了喻文州额头的温度,最终放下心来。

 

“我们已经在这呆了很多天,你一直睡着,可能不知道。”喻文州提醒道。

 

黄少天觉得他被抓进来的场景依稀就在眼前,牢房外的铁链和火烙,都还在原位摆放,应是没人动过,还有那股淡淡花香,不,自他完全清醒后就再也没闻到过那股清香,很像在龙市中,喻文州给他闻的香囊的味道,只白堇是普通的花卉,熬粥都可直接食用,更别说能有其他害人的用途了。

 

“那我们在这几天了?”现下连饥饿之感都感觉不到,更是无法从日光判断。

 

“许是有十日了。”喻文州伸手指向有水留下的另一角落说道:“那里的水总会断半个时辰,这整个牢狱是建在兵场之下的,我记得每日申时,他们会进行破城演练,那时会抽干墙底仿照护城河灌入的水,演练完再放回去,我们的水应该是从那里漏下来的。”顿了顿继续道:“但这次距离上一次明显已经过了一日的时间,这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黄少天不解的问道:“也许,今天他们放沐日。”

 

“沐日向来是初一和十五,但燕王一向苛待兵士,两月才准一日,现在兵场无人,只能证明燕国开战了。”喻文州说道,“我说过要帮你灭了襄,此次虽然只能夺得几城,但胜算很大。”

 

“你是说,你们燕王打襄国了?我的天,你们胆子也太了。”黄少天觉得喻文州一定是疯了,他并没有把那日的话放在心上,何人能举一国之力,就算有,现下不也被一起关在这里,不见外伤却实在虚弱。

 

“燕王如果能有时间多想想肯定不会打此战,可惜我没给他足够考虑的时间。”那日朝堂上御史大夫步步紧逼,一字一句都在喻文州的计划之内,他要挑起一场战争,一场由燕国发起的无名之战,输赢都不重要,襄靖也不重要,他要为周天子送去一份大礼,至于天子能否拆开这份大礼,就不是喻文州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墙角的水一直在流,顺着土墙蜿蜒直下,怪不得这里的杂草潮湿不得干,空气中都是翻起霉土的味道。

 

黄少天大致想明白些喻文州在做何事,只是细节并不明朗,但他开始不再执着于被隐瞒的情节,那人终究没有没有从他身上取走任何东西,也没有让他在皮肉上受过任何折磨,反而处处心细照顾有加,被困于此看似毫无缘由,只怕也是那人千万策划的结果吧。

 

阴暗的牢房外突地闪过一丝光亮,修长的人影被烛火映在对面的墙上,肃整优雅,仅从影子中都能得见非比寻常的风采,光亮愈胜,投在墙面上的影子愈加的真实起来,向着一个正常男子的身量靠拢。

 

“你不必跟着了,这是御史大夫赏你的。”清冷干净的嗓音传来,那人影子微动,看得出是拿了些东西放到另一手影里,另一人的影子瞬间也被烛火打在墙上,卑躬屈膝连连应承,在那人挥手后,另一人的影子渐渐退下,倏而便听不见那人一直退后的脚步声了。

 

持烛火的手出现在黄少天的视线里,火光从拐角处转过,投在墙上的影子从深变淡直至消失,那人青色长衫,素雅至极,只是金玉镶嵌的发冠显示着他不凡的地位,举手投足都有一股风流态度,自带一种高洁之士的敛正之气随行风而来,待停至牢门前,黄少天看清那人的眉眼,清秀俊逸楚楚雅人。

 

印象中喻文州第一次在这牢房中站起,扶着墙壁不急不躁缓缓地站起,抬腿迈出一步却仍是不稳,黄少天连忙两步跨近,一手把喻文州的胳膊搭在自己后颈,另一手扶住他的侧腰,“你来了。”喻文州抓住牢门的粗木,支撑他与手执烛火的人保持平视。

 

“燕靖已与襄开战,我只是来通知你此事。”那人开口看不出情绪,仅仅是在转述一件事实。

 

“既如此,甚好。”若不是能看到喻文州脚下虚浮,仅凭平淡的语气和面色,都无法判断他仍被药效所牵制。

 

“燕王到底给你吃了什么?”黄少天撑着喻文州焦急地问。

 

“没什么。”那人取出一小粒黑色药丸,并解下身上携带的水囊,给喻文州服下,“辰时三刻自会好转。”

 

那人没有多留,收拾好水囊转身便走,黄少天想他大概真的只是为了来给喻文州传那一点消息。

 

“张新杰。”喻文州最后叫住了将要重新淹没在黑暗中的人影,开口问道:“下一步何为?”

 

被称作张新杰的人收回抬起的脚步,背对着他俩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辽疆尚有虚位以待。”喻文州道。

 

牢房里不应有风的,只是烛火摇曳间瞬间熄灭,黄少天看得清张新杰微小的动作,吹灭烛火后,他回身向喻文州微微颔首,停留许久方起身,启唇吐露出两个无声的字,“多谢。”

 

03

燕王与靖王会盟于蓝泽,最终签订两国盟约,联军攻襄,战后尧光山脉自西二十五城皆归燕国所有,而燕将割去临安以南十二城补偿靖国,以此同盟。

 

燕王派遣五万兵马直攻尧光,两军胶着,燕军自山脉五十里处扎营,多日不进,而燕靖联军二十万从天子城过,意欲从天子城关截断襄兵,始天子不允,燕使许诺周天子黄金百万,珍玩千件,并此后十年中皆增半数粮供,周天子不允,燕使深知逸北君乃当今天子最信任之人,于是带人抬着珍玩财帛,领着百余娉婷女子拜于府上,逸北君尽数收纳,将计策写与绢帛之上,命人送出予燕使,燕使看毕,回呈燕王,燕王再与靖王会谈。

 

逸北君所言,“天子固守周室,废农战耕织,政权裸露,天子城拱手而待,不爱珍奇重宝,此时燕靖联盟而弱其诸侯,岂不等同引狼入室,故天子忧乱而复拒矣,天子知燕靖两君深明大义,知利驱弊,烦请两国各出精兵五千驻守天子城各个关塞,则召纳贤之名,开关以迎。”

 

“果真一万?”周泽楷持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稍微缓和些后怔怔地放下,从江波涛手里接过刚买回来的糖葫芦大咬一口,终于被酸的回过味来。

 

“整整一万,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我亲自点过的。”江波涛千里迢迢刚从天子城赶回来,口干舌燥没来的及休息还想着给周泽楷带支糖葫芦回来,眼看着周泽楷把茶杯放下,连忙接过来一口闷了,才觉爽快点,又拉了一个团垫扔到周泽楷脚边坐下。

 

“燕使无疑绢帛?”

 

“哪能啊,那不是你亲笔写的,只不过你不在府罢了,我帮你把东西都收了,他怎么可能想到别人敢代行权。”

 

周泽楷与江波涛早已入靖,为了躲过多方耳目,他们费尽心思绕过官道,比正常行程多出来整整二十日,而这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喻文州身边那个家伙传染了,一向对食物无甚偏爱的周泽楷也常常提及要吃糖葫芦。

 

记得幼时,周泽楷长于内宫,因亲母极得先王宠爱,他也未能出王宫,江波涛随母探茹美人,与周泽楷一见如故,两人关系甚笃,先王赐江波涛玉令牌,可随时入王宫伴周泽楷,那时江波涛就偷偷带过一串糖葫芦,周泽楷吃罢便身体不适,日后再也没能吃过。

 

想起陈年往事,江波涛没注意身边人疑惑的神情,自己开心的笑出声来,周泽楷就这么看着他,一整串糖葫芦就欲吃完,最后把剩下的山楂塞进江波涛大笑的嘴里,看他瞬间清醒过来,嘴里含着山楂,眼神迷茫,周泽楷也忍不住笑出一声。

 

“说正事。”周泽楷憋回笑意,手指在桌边敲点,“喻文州怎么做到的?”

 

“我也正纳闷这件事。”江波涛撑着桌子稍微起身,把身下的团垫扶正,面对着周泽楷坐下,“我去燕就听闻喻文州下狱的消息,打听了一下,已然一月有余,他不可能劝服燕王同意这五千精兵。”

 

“那?”

 

“听闻这次燕靖联军,借道天子城,是燕御史大夫进言,那个老东西一生没什么政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突然如此我觉得大有蹊跷,就潜入他的府邸一探究竟,你猜我看见谁了?”江波涛故作玄虚,周泽楷不问,他就把话头藏在肚子里,直等的周泽楷无奈,语气中带着些哄宠的意味,“谁啊?”

 

“张新杰。”周泽楷一惊,江波涛继续道:“吃惊吧,我当时比你还吃惊,那天我就趴在府邸的房顶的瓦上,差点踢两片下去,本想着在院子里看不出什么再潜进他的房间,谁知竟看到张新杰与他府里的其他门客一处,那时我就明白了。”

 

“计由张子出。”周泽楷先江波涛说出结论,江波涛见没什么可说的,又端起周泽楷面前的另一杯茶喝了。

 

“但是,”江波涛放下茶杯,随意地用袖子揩去嘴角的水渍,“他和喻文州什么时候一起谋事了?”

 

周泽楷摇头道:“此二人皆有九天揽月之能,却无人知他们志往何处,但此番确实助我。”

 

“这俩人太难看透,先不说他们,虽然你一直觉得孙翔不堪重任,但他却是我朝最骁勇的将军,只要有谋士在他身边提点,定能成天子大业,这次,我已经将白送的一万精兵交由他收纳。”

 

“谋士何人?”

 

“楚云秀才兼文武,可随军阵前。”江波涛答。

 

“嗯。”

 

“我这次还带回来一人,你要不要见?”江波涛回头瞅瞅门外,“就在外面等着呢。”

 

周泽楷锁眉一想,答案便了然于胸,“魏琛。”

 

“哎嘿嘿。”魏琛听见周泽楷的声音,不等人传唤便大大咧咧踏进房门,“拜见逸北君。”行了个虚礼。

 

也不等人应答,魏琛边走边说:“等了大半晌,江波涛你就不能先说我来了再聊别的事,渴死老夫了。”桌子上放着两个茶杯,魏琛一手拿一个,一看左边是空的,右边也是空的,舔舔干涩的嘴唇,“连口水都不给喝,怎么都不懂得尊老。”

 

江波涛打着哈哈把魏琛按着坐下,起身拿来茶壶,“不倒了,就这么喝。”魏琛抢过茶壶,直接一饮而尽,拍了拍肚子一本满足。

 

“呃,”魏琛顿了顿,“我要说什么来着?”

 

周泽楷不言,沉默半响,魏琛休息好了也不再开玩笑,继而转换出严谨的表情,“窃钩者诛,窃国者可为诸侯,如今天子有兴政之想,你又招揽能人颇多,老夫我当之无愧为天下先。”

 

“你以前可没这么说。”江波涛插话道。

 

“天纵之兴亡,人龙必有一战,如今东陆分崩离析,再不可同龙族相抗,我不是在谋国,而是为了人族。”魏琛严肃起来。

 

“龙族有复起之心?”

 

“复起之心从未消失,只是五十年前那一战,龙族损耗过强,退居瞳胧后龙皇白峡厉精为治,一旦从东而出,必将一举光复东陆。”

 

“可知时日?”周泽楷明显感到了不安,他只能尽快在与龙族操戈前统一东陆政权。

 

“不过春秋十载,必将应龙当空。”

 

房内只剩三人的呼吸和周泽楷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那日的话题不了了之,虽然龙族的威胁在周泽楷心里扎下一根刺,但现下燕靖联战才是迫在眉睫。

 

江波涛早间在院内练剑,魏琛叼着大饼在一边看热闹,时不时还吼几声给人打气,又有时候把两只手拍的啪啪啪直响,弄得江波涛烦躁难耐,把剑一扔就朝着魏琛走过来。

 

“你怎么就住着了?”江波涛把魏琛叼着的大饼拽下来自己吃了,魏琛笑呵呵的说上面有他吐的口水,惹得江波涛面露悲痛又开心的拍拍人肩,“小伙子有什么看不开的。”

 

江波涛把口中的饼子咽下,直接用手擦了口又熟练的抹到魏琛衣服上,魏琛一脸嫌弃。

 

“我有件重要的事没来得及跟你说。”江波涛正经道。

 

“什么事?”

 

“喻文州下狱了。”

 

“他下狱关我什么事。”魏琛狐疑。

 

“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

 

“你现在怎么这么墨迹,周泽楷还让你办事吗?”

 

“去去去别打岔,喻文州身边那小子也下狱了。”江波涛说完,认真的看向魏琛的脸色,果然这人的脸色一时三变,急着就问周泽楷在哪,他要去秉辞。

 

“你急什么,悠闲的住了这几月现在一时半刻也等不了?”江波涛其实还真的不明白,他只知道喻文州一直在找的麒之子,魏琛也同样在找,但也没理由让他这么紧张。

 

“喻文州那混球,算计自己也就算了,把我家小子也带进去是想干什么。”

 

“什么你家小子?”江波涛越来越迷糊。

 

“黄少天,那个一直跟着喻文州的。”魏琛前前后后跑了几间房,“周泽楷呢?”

 

“一早出去了,我也不知道。”

 

“那我先走了,他回来你给他说一声,苻水暂无动静,交给我就好。”说罢便没了踪影,江波涛依然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大事,能把怕麻烦的魏琛弄得如此焦急,麒之子不是骗燕王能饮血长命的人么?难道真有不同之处?

 

龙市相见,喻文州承诺一万精兵必会奉上,再就是他身边的黄少天,因其父母体内融有龙血,双亲化龙所生之子,体内有着最纯粹完全不会异变的龙血,喻文州称之为麒之子。龙四年为一岁,所以饮麒之子血能长命也不无道理,魏琛与黄少天父母有同窗之谊,更在其他人战死后感情更为深厚,黄少天十岁前,他每年都会去看望隐居在淮阳的这一家,带着龙血为黄少天父母渡过“倦怠期”,那时他还不能掩盖蓝色龙瞳,只能披着黑色大斗篷,远远地看着白净可爱的小少天。

 

那时的黄少天正是贪玩的年纪,上树掏鸟蛋,下海跟着村民一起捕鱼,小嘴甜儿的见人就叫,谁见了都欢喜的给他些牡蛎和贝壳,他就高兴的拿着给父母看,那时个子还没拔尖,小脚短腿在沿岸海滩上跑下一串串小脚印,龙血对幼时的他到底有些影响,平衡一直不好,总是跑几步就摔跤,小胳膊小腿上到处是伤,但就是不听话,开心了就四处跑,小少天倒是不哭,可把远远看着他的魏琛心疼坏了,那次小少天扑在海滩里,啃了一嘴泥,魏琛终是没忍住过去抱起小少天,给他擦干净脸蛋,也就是那次,黄少天看见了他与龙一般颜色的眼瞳,如牡蛎生长的大海般蓝的深邃。

 

自那以后,黄少天再也没有见到过魏琛,只是没想到,再见竟是多年以后,黄少天已经长大,清眉气宇,说要伐龙。

 

04

喻文州被牢卒带走了,在黄少天算不清他二人在牢房里关了多久时,喻文州说很多事都该尘埃落定了。

 

所谓的尘埃落定就是喻文州被带走一个时辰后还没能回来,黄少天除了在黑暗的牢房里不安地走来走去,什么也做不到,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扒在粗木牢门前,努力的把头从缝隙中挤出去,明知毫无用途,但总还希望能看到些东西。

 

自上次张新杰秉烛而来,黄少天再无见火光,所以当一丝并不强烈的日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时,他本能的闭起眼睛,天赐的光亮和温暖,近在咫尺。

 

“少天。”

 

熟悉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经岁月的厚重。

 

黄少天抬手遮在眼前,借助指缝中留下的些许光亮,微微眯开眼寻找着光亮的出口,地面映出一块不规则的圆斑,照出潮湿杂草本来的黑黄色,圆斑上的光柱里悬浮着很多细小的灰尘,开始渐渐下沉。

 

“傻小子。”

 

声音再次响起,勾起记忆中某点的怀念,瞬间头顶上土石倾塌,小块的光斑霎时扩大,打在黄少天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缎面素衣上。

 

“少天快上来。”

 

黄少天终是能慢慢完全睁开眼睛,视野一下开阔了不少,但抬眼还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洞外人的面容,只是面前放下一根麻绳,他将信将疑的拽住面前的麻绳,上面的人感觉到后用了浑身的力气,才将黄少天吊出去。

 

“你自己倒是爬两下,老胳膊老腿快断了。”把黄少天拽上来后,魏琛一下就躺倒在地上,扬起一阵黄尘。

 

黄少天趴在空旷的地面,身上被阳光照的愈加温暖,他摆手扇动遮住视线的尘土,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起来。

 

练武场早已清冷无人,就连门禁军都不见踪影,原来这间牢房并不是完全在城河下,怪不得只有一角滴水不断,一阵风紧贴着地面吹过,城墙上破损的王旗显得王城更加萧索。

 

“这是怎么了?”黄少天疑惑地问。

 

魏琛恢复气力异常的快,起身拍拍身后的黄土,伸手把还未接受眼前状况的黄少天一并拉起,“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

 

“喻文州呢?”牢房就这样被破出一个大洞,喻文州很可能被此牵连,更可况他现在下落不明,想起刚进牢狱那几天的虚弱无力,黄少天恨不得自己就在他身边,以防再被人喂什么奇怪的药。

 

“那个浑球啊。”魏琛看到黄少天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十分不友好。

 

“谁准你这样叫他的。”

 

“啧,我乐意,小东西你怎么不知道谢谢我。”魏琛顿悟自己被喻文州摆了一道,原来那天在龙市,喻文州并不是威胁黄少天的性命同他交换,看来他还对这家伙挺不错的。

 

“谢了。”到底是把自己救出来的人,黄少天还是很拎的清恩怨,好声好气的试探,“多救一人多造一层浮屠,你能不能帮我把喻文州也救出来?”

 

“不能,此地不宜久留,我只在乎你的安危,你说的喻文州不关我事。”

 

眼见求人不得,只能自己找入口去救喻文州了,魏琛当然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拉上来的黄少天放回去,双手拦腰一截,把他倒扛在肩上。

 

黄少天更加是不可能老老实实任魏琛扛着走,毕竟是练过武的,冰雨十二式舞的天衣无缝,拳脚相加落在魏琛后背上,换做一般人早应倒地求饶,这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脚步轻捷,黄少天只觉得力气似是都被这人吸纳,打在软软的沙包上毫无用处,身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也不知从哪发现的小径,不一会就出了王城,一路无人,很是不寻常。

 

“你是谁啊,奇怪的老头为什么救我,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走,我怕你身体吃不消啊,你看你后脑勺都有白头发了。”黄少天眼见武力无用,试图用语言感化这个人。

 

“老实点,我这是在救你。”魏琛并没有搭理黄少天的话,“长大怎么没小时候可爱了。”

 

“小时候?你以前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你认识我爹娘?他俩如果还活着也应该你这般年纪,可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黄少天的兴趣全被那人的话激起,几番思索后放弃挣扎,乖巧的趴在肩上,双手缴着后衣角玩。

 

“我回去过,可你们住的那一带已经没人了,怎么回事?”

 

黄少天努力的撑起头,只能隐约从下面看到那人的下巴,露出青色的胡茬,剩下的地方都被阳光刺的发白,魏琛一个颠簸,黄少天捂着肚子又被迫趴下,“我们那发过一次大水,再没见过那么疯狂的海浪,大家都没能逃过,隔壁家的小胖被卷进去的时候,我眼睁睁的看着,没能伸手拉住他,后来我也被卷进去了,但是没死成,我被冲到了岸边,醒来后只有一片废墟,仿佛不曾有人生活过,很是陌生。”黄少天说了实话,恍然发现自己对谁都能坦白交代过去,真是该死的防备心,没发挥一点作用,不过那场水灾现如今想起也没那么悲伤,后来听人说起,那是因为龙族在向人族报复,他们没办法飞出曈胧岛,只能翻搅海水泄恨,对于这种说法,黄少天觉得最为荒谬。

 

那个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积压多年的遗憾,黄少天想这个人一定与他渊源很深。

 

“你到底是什么人?”黄少天问。

 

“我和你父母是朋友,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魏琛还记得黄少天刚出生的时候,肉嘟嘟的,很胖,皮肤相较其他婴儿却更加白嫩,一睁眼便笑,睫羽随着月牙般的眼睛跳动,像个精灵。

 

“他们的朋友我都认得,唯独你,很熟悉却想不起来。”

 

黄少天被扛着有些分不清方位,被放下的时候七晕八素也不清楚究竟还在不在燕,一片幽静的山林中仅有一座木屋,想来是为了猎期供人方便,现下无人居住,看样子今晚是要住在这里了。

 

“老夫我嘛,大名鼎鼎魏琛。”魏琛放下黄少天,坐在石凳上喘息。

 

“哇!这么厉害!……没听过。”黄少天一晃神,大喊出声:“你就是那个偷我冰雨的龙!”转念又不解地问:“但你明明是龙为什么会在龙市,你能看得下去同族被人贩卖?”

 

魏琛有苦说不出,“龙什么龙,我要真的是龙,救你做甚。”

 

黄少天半信半疑,连忙退后与人拉开距离,防御的姿势试探问道:“你该不会千辛万苦把我扛到这来,是因为这里有一种神秘的杀生仪式,仪式全部完成才能吃了我吧?”

 

看着他这幅样子,魏琛真是哭笑不得,“我与你父母一样,不是龙。”

 

黄少天远远绕着魏琛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不一样,否则你不可能活这么久的,被龙异染的人寿命都不长。”

 

魏琛心下明白过来黄少天并不知五十年前的真相,既如此,还是继续让他活在相对较好的谎言中为好,黄少天刚才还说什么来着,冰雨。“你把冰雨弄丢了?”

 

被人反问,黄少天自知失言,又不好意思承认,“没没没丢。”眼睛在四处乱瞅。

 

“冰雨不在你手上。”想起在喻府那晚,魏琛只是打探到黄少天的行踪,但又无法确定,只能隐藏在某处的横梁上,没想到真的等出了黄少天,冰雨最初是魏琛的兵器,他当然最了解如何锁住冰雨寒气,又不方便直接露面,只能故弄玄虚暗示黄少天去找龙骨,正好可以顺便与喻文州交换兵马,只是没想到到头来都不在他的策划内,只能说一切都先在喻文州的策划内了。

 

冰雨是被江波涛带走的,即使他穿着夜行衣身手矫健,从潜入府内到拿出冰雨不过半刻,但对于江波涛的身手魏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过想到冰雨寒气渐弱,拿在黄少天手里怕是还没寻到龙骨,就已经丧失寒芒,让江波涛盗走存入冰寒共反而是最好的选择,魏琛也就装作不知道。

 

思来想去还是很难理解魏琛的身份,黄少天不善于说谎,自知无可辩解,开始寻摸着岔开话题,最终还是记起不知现在如何的喻文州,“喻文州到底怎么样了?”

 

“你小子一路上就知道问他,我没见不知道,但以他的才智肯定没事,没准这也在他的计策之内,而且依我看,只要他没事,都能想到你现在在什么地方。”魏琛没好气的答道。

 

“你俩很熟?”黄少天小心翼翼的问:“还是,有仇?”

 

魏琛大大咧咧道:“本来不熟也没仇,后来因为你熟了些也有了仇,现在我想通一些事,只能算有些熟不过没仇了。”

 

一段话下来弄得黄少天更加辩不出俩人关系,“真复杂,不过他陪我一路找龙骨,我总不能毁约,所以还是想把他救出来。”

 

“什么毁约不毁约的,你不过是喜欢上了那个混球。”

 

“瞎说。”黄少天喉头一梗,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急忙辩解:“怎么可能,你不懂的,我和他是因为有一份君子之约,就是虽然没有加印佐证,但是不能违约,他还没有取走他要的东西,所以我不能离开他,不能做不义之举。”

 

“可倘若他是要你的血呢?”魏琛问道。

 

黄少天惊在当下,千万思绪涌上心头,喻文州要他的血?要他的血?这不可能的,他的血有什么用,还不说要他的剑更容易信服些,心绪杂乱间还不忘赶紧反驳魏琛,“你莫要诓我,你与我虽有救命之恩,但不过一日情分,怎可信你这个老鬼。”

 

“不信也罢。”魏琛拎着黄少天的衣领带进木屋,“怎么说我也与你父母同辈,总该尊称一句魏叔吧。”

 

黄少天撇撇嘴,不甘情愿的献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被魏琛放开揪住的领子,快速躺倒在床上打个滚,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的说道:“好的老鬼,知道了老鬼。”

 

05

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燕举国之力伐襄,攻有余而守不足,故能胜而不能自保也。

 

燕攻下尧光以西四百余里,却焚盟书不予靖十二城,靖欲调兵北上克燕,周天子于二国之间翰旋,燕被迫割临安以南十六城,然再毁约久不易地,致靖以讨地为由举兵二十万攻燕,天子亦派孙翔挂帅亲往,燕久苛政,南河西地皆困于死局,具开城以降,民亦无怨声。

 

燕徽王四十六年,割据分离的东陆,出现了新的格局,靖地北进扩至漓江南岸,天子一举突下燕国连尧光以襄的土地半数以上,燕国从此退居临安及周围临城,从此一蹶不振,诸侯各国开始真正的重视这个被遗忘百年之久的没落王室。

 

“不知御史大夫何事?”被带出牢房,喻文州看着面前这个与上次相别后更加苍老的人,“如若无事,还请放我回去吧。”

 

喻文州的话语仍是那么温和,温和到对面老态龙钟的人身体更加颤抖,“大燕,亡了。”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咬牙切齿,“我们燕国,亡了。”再不似那日朝堂上的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他的神情木讷,眼球浑浊,里面有着一汪不忍落下的泪水。

 

“你今日何事?想不通为何五雄中的燕数月而亡吗?”

 

“我王明明没有听信你小人之言,为何?为何至此。”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不断地颤抖,每一句疑问从口中而出,都在风中显得破碎。

 

“不妨告诉你,燕靖联军从天子城取道,本就是我的计策,但我只是将结果提前了几年而已。”喻文州含着笑意,信步在御史大夫面前,从容自若,“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闻政无不以民为本,该以从民之所欲,去民之所恶,而我王呢?”

 

老人碎语喃喃,喻文州听后继续道:“燕徽王自亲政十年后便增赋税,轻商贾,重劳役,为引江水入城,修河道大兴土木,十六以上男丁皆王为一己之私,但非从军,就连羽林军的内需都克扣用作水榭歌台。君之威侮、昏明、强弱,系之于民,辨之于民,使燕之民心涣散,不战时尚有人口流失,更何况战时,母不愿其子从军,妻不愿其夫从军,子不愿其父从军,燕之灭亡,非我之策,实则燕王所致,五国并立的燕,早已是强弩之末,大人你心知肚明。”

 

这段话振聋发聩,文公死后燕王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纵情享乐,早年谏书垒如山高,燕王只是说贤臣莫急孤随后就看,却开始疏远那些一心为国的死谏文臣,又因军饷一减再减,武将也纷纷气守疆域再不还朝,燕王只觉得愈发省心,不用再看那些人一幅幅装作忧国忧民的愁容满面,也就是那时开始,为了能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这个老人开始揣摩燕王的行游乐事,“看看那些老古董,忧愁孤的王座,来陪孤饮酒”是燕王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他也曾有过社稷之心,如今垂暮老矣,只剩些留后人引以为戒的荒唐。

 

“可你明是主张从突石关入,难道?”即使再无法力挽狂澜,有些事终归要弄明白。

 

“你一向傲下而惧上,此番怎就听信了府上一无名门客之言?”

 

“你知道?”老人猛然抬头,上下两片嘴唇一张一合。

 

喻文州坦言:“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你的谋划皆出自他口,我还知道他姓张名五生。”

 

面前那人的须发苍白而枯燥,像极了牢房内的杂草,荒乱地在这个人的皮囊上疯狂且无秩序的生长,无神污浊的眼瞳终是落下来那些隐藏的泪水,浸湿这些毫无生气的白须。

 

身边已无他人,喻文州早已料到现下局势,周泽楷仍是帮了他,战不杀王室,但为了他的安全,燕王恐怕已被禁于临安城无任何实权,不然如今也不会面对这苍髯老头一人,毫无缚鸡之力。

 

面对御史大夫仍然不解的神色,喻文州从腰间掏出他当日入襄做的假名传,干枯的手从喻文州手中接过名传,眼睛不知困乏地死死盯着上面的名字,喻五生,这个老人却是释然了,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原本颤抖的身体镇定下来,“你们这种人究竟是为何而存于世呢。”

 

嗓音突然就沙哑的不成样子,本就衰老的他仿佛一瞬间皮肤更加的干瘪,“为何呢?”三个字他反复咬在齿间,像是静等一个答案,或是喻文州能为他解答,但终是什么也没能等到,亡国,亡家,罪臣,只是,“他叫什么?”只是仍想知道这世上隐在民市,却翻搅到整个东陆都不得安宁究竟是何人。

 

“喻文州。”喻文州指了指自己,“张新杰。”好看的手指转向那个老人。

 

“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敢想过,我与你同为燕臣五载,那些他国发生的内乱与战争,竟是你谈笑风生间的事情,张新杰?”老人突然笑起来,一切都再与他无关,“能得知你二人,也算老朽之幸啊。”

 

老人再无言其他,行走的背影萧索,一步一步走出喻文州的视线,影子在满地黄沙中被拉的细长,最终颓倒在这无君无民的土地上。

 

喻文州再次回到牢房,才发现牢卒早已逃尽,而本应暗潮的最内间牢房中,从房顶大开三个洞口,更是心下了然,再无担忧。

 

天子现收复土地横跨千里,一城扩做一国,周再次出现在东陆的版图之中,孙翔爵至关内侯,收编燕军降卒,旗下共三十万兵,逸北君亦回周共天下庆,谋靖之事,已是后话。

 

周威复现,各诸侯国惶惶不安,皆朝贡以示交好,襄此次兵败,民地流失,国力空前薄弱,天子撤其十二旒冕,再无殊荣。

 

周,逸北君府。

 

送走道贺的官员,内室最终之余江波涛周泽楷二人,女侍鱼贯而入,酒肉复摆于二人案上后自觉举案而退,从屏室后转出一人,悠悠然自得其乐,墨绿提金暗纹袍服下摆以竹叶饰之,竟也显出丝清雅。

 

“逸北君无事了?”那人手中折扇一收,放置于案上,也无多礼数,径自在周泽楷对面坐下。

 

江波涛看着眼前的人打趣道:“王相离职后,越发风雅起来了。”

 

“寻回些本性,呵呵。”王杰希也不惧畏,喝茶聊天,平常语气。

 

“既如此,对靖之事有何看法?”江波涛很会切入正题,也深知周泽楷最担心的问题。

 

“无任何看法。”王杰希答道,一副不是在讨论他国之事的模样。

 

周泽楷眉头微蹙,看向王杰希是询问的眼神。

 

“能得靖康王赏识出将入相,是我大幸,但我本是周人,现靖康王已崩,当然是闲云野鹤,再不干政。”王杰希任靖相不过两载,然其才智早已入各国耳中,甚有庄襄王评到,如若不是靖内乱罢王杰希相位,恐靖二十年内则能成百年大业。

 

靖康王任用王杰希一事早已不是秘闻,流传出来的大都口径相一,襄国在靖内设立一神秘组织,他国无敢过问,靖亦是不满却无从推拒,只是那年,也不知是何原因,周围的粮食全部不再生长,颗粒无收,临近的百姓也都尽数惹上怪病,靖王多次忍辱求于襄王,皆被拒之,靖康王体恤民情,亲自赶往受灾民区,只见染疾者横尸于途,苟活者临城皆不敢纳,当时王杰希正周游列国,路遇此景于心不忍,快马于昆仑山求来灵丹妙药洒于附近水源,百姓竟开始好转,用此水源灌溉的庄稼亦重新开始生长,而他直面襄王,从容不屈,最终襄王应允以金尝靖,若再有此事,便加倍尝之。

 

靖国自是武将多于文臣,靖康王三留王杰希,王杰希皆以其志不在朝而拒,而靖康王竟空悬丞相之职半载以待,王杰希从列国归来,终是为报靖王一片赤诚之心,身居相位忠王之事。

 

所以王杰希只是忠君而并非忠国,如果现在靖王仍是以治国为先的君王,王杰希也定会辅佐下去,只是靖国内患难除,公族乱政,谋杀大公子启而辅立年仅十二的小公子攸,朝政尽数被握在公族手中,为谋私利而误国,王杰希几番进言皆被暗挡于朝外,直至相位易权终弃靖而走。

 

周泽楷找到王杰希的时候,他正孑然一人阔步走出相府,无半分留恋权势之心,破车瘦马一路行至郊外。

 

“那时逸北君就告诉我,你正如传闻,绝非等闲之辈。”江波涛夹出一大块肉放在王杰希面前的簋中,以示尊重。

 

“虚名累人,还是放我去云游吧。”王杰希没有落筷,看着那块肉似是太过油腻。

 

江波涛转头看向身边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泽楷,恬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好看的紧。

 

“喏,逸北君没有点头,你可不能走。”江波涛眼睛斜给王杰希看,王杰希却好似没有收到他的暗示。

 

“喻文州能把我从靖相的位置上拉下来,也能轻而易举的把我从别的官位上拉下来,你们纵使留住我,又有何用处。”王杰希笑道。

 

“喻文州?”周泽楷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疑惑,开口问道。

 

“是,喻文州。”王杰希再次说出这个名字,让周泽楷确信他没有听错,“他在燕国那五年,别的事可也没落下,襄的吴将军,辽的昆仑山一战,聂阳的海收,靖的相位,我观察他也是很久了。”王杰希举杯饮茶,眼中竟也多出了无法窥察的隐秘之感。

 

江波涛瞥见了那一瞬不寻往日的眼神,开口仍是针对喻文州的问题,“他究竟想做什么?”五国所有重要的更替他全都掺有一手,此番助周成大事,也不知有何因由。

 

“天下为盘,国人皆子。”

 

“仅仅是为了用整个东陆彰显他的才能?”江波涛大惊,正为王杰希倒酒的手竟是洒了两三滴出来。

 

“也不全是如此,逸北君倘若信我,也应该信他。”王杰希手执酒尊,以袖掩面尽数饮下,重新拿起刚才置于手边的折扇,行叩礼后起身欲走。

 

“为何?”周泽楷看着此人,一夜之间仿佛王杰希变得十分陌生,对他毫无了解。

 

站起的那人还未完全转过身,此侧正是那只持扇的手,袖口的绣竹随着他的动作渐渐上升,一刹间展开的白折扇上写着让其余二人难以置信的三个大字。

 

只是那么一瞬的事情,王杰希合扇两手拱于身前,“在下王五生,就先行退下了。”

 

06

黄少天在山林的那个小木屋里已经住了近十天,魏琛会在夜间上山打猎,赤手空拳还总能带回来些野味,在牢狱里饿的消瘦的黄少天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还胖了些,魏琛总喜欢掐着他的脸说一些有的没的,然后被黄少天不情愿的躲开。

 

魏琛每日都要语重心长的让黄少天相信喻文州绝对无碍,黄少天每日都要不听魏琛的语重心长与他大打一架,然后筋疲力尽地被魏琛绑了扔床上,所以当喻文州出现在门口时,黄少天以为他在做梦熟视无睹的从人眼前走了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俩人同样是在牢房里关了数月,喻文州却是比黄少天身体恢复的快得多,后来想想,应是张新杰给他吃的药丸的作用。

 

在生死不能把控的牢房里,黄少天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也忘了究竟要问些什么,更何况那时喻文州身体状况不明,气息薄弱,弄得黄少天满脑子只剩下担心,现下俩人都安然无恙,他端着刚熬好的粥磨磨蹭蹭坐在喻文州床边,努力摆出一副很是生气的样子说:“先把粥喝了。”

 

气势这种东西就是一鼓作气,那句话一出黄少天的气势便弱了下来,喻文州听话的喝完粥,左手牵着马右手牵着黄少天就出了门,魏琛也没多做询问,坐在大门口看着远去的背影,颇为辛苦的叹口气,“吾家有儿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朝跟在他人侧。”

 

“这枣红马很是眼熟啊。”山林间甚为幽静,还是黄少天先开了口,身子前倾歪头看向喻文州另一侧与自己享同等殊荣的那匹马。

 

喻文州顺顺马鬃,把缰绳递到黄少天手里,那匹马就很有灵性的从人前转到黄少天另一侧,尾巴不停的甩动,“上次我们去天子城,你骑的就是它,从襄回来,拉车的也有它,你不记得了?”

 

黄少天认真回想了半天,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你家的马都太野,说跑就跑,一点也不讨人喜欢。”那匹红枣马听懂了似得马头一甩,粗重的哼哼声从鼻中呼出,害的黄少天差点没拉住,“没说你没说你,你最可爱了,是吧小红枣。”那马又瞬间安静下来,尾巴继续一摆一摆地任他拉着走。

 

“他很灵性,倒是喜欢你。”喻文州看着这一人一马的互动说不出的和谐,“就送与你吧。”

 

黄少天心里直范嘀咕,也没多想张口就道,“连马都喜欢我,你喜不喜欢我啊。”说罢心口的跳动急剧加速,心里直怪魏琛“都怪老鬼整天提这茬。”弄得黄少天也有些呼之欲出的危险想法。

 

“喜欢。”喻文州没经思索就如此答道。

 

真实的听到这两个字黄少天反而镇静下来,“算了算了。”喻文州一定是顺嘴答应的,他那人从第一面起都能很正经的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

 

山林间的小路极静,两边是葱郁的林,密不投一丝月光,狭窄的小路上只剩两人踏着土石的窸窣,小红枣亦是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不知名的鸟穿林而过,带起树叶间的碰撞,“先说你为什么好端端的把我拉着进牢房。”黄少天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很是严肃。

 

“原来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喻文州拉着黄少天在山头坐下,月光似薄纱笼着,显得极其温柔,小红枣悠闲地在一旁吃草,偶尔也不忘抬头看看两人,这里地势很高,大片的树林簇拥在脚下,还能看见刚刚走上来的小径,和不远处穿过的漓江,“因为你在外面很不安全。”

 

“为什么?”黄少天从小红枣嘴里抢了根草缴在手指上玩弄,来掩盖自己的紧促。

 

“我一直在找麒之子,燕王从没手下留情过,都要以血炼丹试上一试,怕我被关起来后,他也会把你抓去,不如带在身边省心些。”

 

黄少天手里缴着的草啪地被揪断,心下燃起的那团火渐渐暗淡下去,有些失望,“你原来是为邀功可以置他人性命于不顾的人。”

 

“是他们自己寻到我府上,谎称自己是麒之子,我就想怎么会有心甘情愿去死的人,只是这种人都需要很多钱,但不把他们献给燕王,我又怎会有那么多钱让他们带回去救济家中,再换得两三爵位,他们是不亏的。”

 

“魏琛说你要我的血,我本来不相信。”虽然喻文州不是他错认的小人,但是却更加垂头丧气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一份怎样的答案,只是拧巴着无论如何也不舒服,烦闷得很。

 

“我本就没想找到真正的麒之子,燕王也不可能百年,只是你不该从一开始就那么信我。”

 

“那你说你需要我的沧海一粟,是指我的血吗?”

 

“是。”

 

有风吹动柳条,在闷热的夜里送来一丝凉风,黄少天看着脚下被吹起的层层绿色和头顶闪亮的星子,他想这其实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好地方,但他喜欢的人,其实想杀了他。

 

他是怎么喜欢上喻文州的,黄少天并不太明白,初见那夜别的都记不大清,只是喻文州回眸漆黑的眼瞳,和那提灯时的温暖笑意,也许是他好看的手,也许是他的清风仪态,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黄少天喜欢上了他,现在才发现。

 

“可你真的陪我找龙骨。”

 

“我需要去龙市买个东西,顺路而已。”

 

黄少天努力的思考他相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那些一点一滴的细节。其实喻文州很温柔,尤其是对他,真的很温柔,一路走来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微小的表情,每一件事,都是温柔的。

 

“江波涛那次,你把我搂在怀里。”

 

“我不想让他在那时就告诉你有关麒之子的任何消息。”

 

具体麒之子指什么都不重要,喻文州是真的真的没有伤害过他,黄少天是这样认为的。

 

“你还说要陪我找冰雨。”

 

“冰雨虽非我窃,但那人受我所托。”

 

喻文州刚才说把他留在外面很不安全,所以才会一起被关入牢房,而且这段时间里,喻文州总会把大部分的食物留给自己吃。

 

“龙市的时候,你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魏琛,否则我不敢断定你是否还会跟着我。”

 

“单是为龙骨,我也会跟着你。”

 

“我在用你的命威胁他。”

 

好吧,黄少天心想好吧,心里还有很不甘的,明明一路上的喻文州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里真的是一个很适合恋爱的地方,应该执手依依,互表衷肠,而不是戳穿黄少天印象里所有的美好。

 

“你说要帮我灭了襄,而且你已经行动了。”黄少天以为他不会再辩驳。

 

“东陆要统一政权,没一个诸侯国能逃脱。”

 

黄少天绞尽脑汁,发现其实他俩相处的时日真是少的可怜,竟再也想不出什么可以扭转的情景。

 

“今天真热啊。”黄少天说。

 

“是啊,真热。”喻文州附和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现在问这个问题当真是没有意义,但黄少天没能说出来,即使他在心里把此时的喻文州咒骂了千八百遍,还是没能学会喻文州那般不动神色的欺骗,“我想不准确,大概是一开始吧,就你拿着我放的莲灯,我还说你有龙阳之好。”

 

“哦。”喻文州恍然大悟,心里也有些欣喜,心情就这么表露在脸上,黄少天看得失神,只以为是在嘲笑他。

 

“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一切都将出自真心。”

 

“好”黄少天不甚在意,虽不知道喻文州会说些什么,但无非是国家局势,王室正统,亦或是坑他是为了保护他的话罢了,以后还是不要太信任这个人为好,遇到何事都能不动声色,着实令人害怕。

 

“一开始注意到你确实是因为冰雨,但之后我更加关注的是你的浅瞳,很好看。”

 

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在遇到他以前,喻文州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与灰暗的政治斗争陪伴过。

 

“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让江波涛说出麒之子相关事宜,之所以搂住你是因为,很温暖。”

 

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比如他体内的龙血,比如他因龙血而较高的体温和优秀的夜视能力,在遇到他以前,喻文州认为自己一定会用麒之子的性命牵制魏琛,而不是陷在不可言说的旋涡里。

 

“我是在龙市买了一个东西,但蒙住你的眼睛是不愿看到你那时的表情,很悲伤。”

 

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体内纯粹的龙血在龙市中悲鸣,他那时的无助在喻文州看来是多么的脆弱。

 

“冰雨要不失寒芒,必须先在冰寒宫储放,是我自作主张。”

 

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江波涛那夜说是灼伤的手,其实是被冰雨的极寒冻伤,为了不被发现,才包裹的那样严实。

 

“这次本不用动襄,只是为了能快些报你之恨,就先让他小动筋骨吧。”

 

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本能凭一己之力拖垮燕国,只是为了再伤襄之国本,只好找来张新杰助一臂之力。

 

“可是……”喻文州一番话下来,黄少天已经不知改用何种语气和心态去面对他,如此种种都在喻文州的算计中变相为他所虑,“可是,你有没有一次,当初就是真心的。”

 

“我不习武,那一箭你若没接住,我就真的死了。”喻文州说道,同那时一样的云淡风轻。

 

“还有吗?”黄少天想着是否能再多一点,最起码让两者持平也好。

 

“刚才,我说喜欢你,是真的。”

 

絮翻蝶舞,柳下桃蹊,黄少天想,这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地方。

 

便是有种柔情从心底一路蔓延,虽经历过坎坷,也在血流喷张张时的瞬间冰冷过,但他仍然不停歇的探索着未知,怀揣不安的踽踽前行,小心翼翼地生根发芽,最终在整个胸腔中开出花来,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半分由不得人,刚才他还蜷缩在谷底等着最后的判决,现在只觉得夜色正好,凉风正好,身边的人也刚刚好。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想着刚才一股气把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就这么赤裸裸的被人看清所有感情,便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喻文州的想法。

 

“我不太清楚。”喻文州说完,看着黄少天略有质疑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初见时你问我是否有龙阳之好,我那句不是玩笑。”

 

小红枣站在两人身后,黄少天双手撑着地,抬头看着夜空,他觉得喻文州的眼睛很像现在的夜,带有吸引的神秘,同样喻文州也认为黄少天的眼睛就像夜里的星,给深沉静谧的夜添出一份不同的色彩。

 

喜欢上黄少天的感觉就是一瞬间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喜欢了,想要把他一直留在身边的喜欢。


07

自从知道喻文州其实也喜欢自己,黄少天小心思就没停过,虽具体想不出来什么,但总觉得不应同原来一样,该有些特别的东西。

 

“此番天子重振,日后的事也能平顺些。”

 

“少天你自己的马自己记得喂。”

 

“我方才与前辈论政,未曾注意你来了。”

 

并没有与之前不同的地方,黄少天两腿一蹬,气鼓鼓的把被子蒙在头上。

 

“少天?”喻文州从屋外进来,就看见黄少天在被窝里不老实的滚来滚去,听不清在嘟囔些什么,语气还挺不好。

 

喻文州拍了拍黄少天肩膀的位置,被窝里乱动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从里面伸出一双手偷偷地把被窝拉开条缝,脑袋从缝里蹭出来,惺忪地眯着眼,装作无事的样子问道:“干嘛?”

 

“喏。”

 

黄少天一直觉得喻文州很好看,墨发青衫,整个人颜色清淡的不得了,素净的腕子半掩进袖中,指骨分明的手中拿着一串色彩鲜艳的东西。

 

“糖葫芦!!居然有糖葫芦,你怎么搞来的。”黄少天腾的坐起来,从眉眼含笑的人手中抢过那个红艳的食物,迫不及待的咬下一颗裹了糖的山楂,只觉得味蕾才真是在喝粥的这么多天里恢复了,甜滋滋的把方才的烦心抛之脑后,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在得意些什么的表情,总之是满足极了。

 

“小兔崽子急什么,这儿还有。”魏琛也从屋外进来,拿着整整一插杆的糖葫芦,黄少天咬着一颗山楂,腮帮子鼓着瞪大眼睛,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下来,左手还拿着未吃完的那串糖葫芦,右胳膊就把一插杆全抱在怀里,浅瞳在眼里满是开心的清亮,“我说这几日一大早就不见人,原来是上山采果子去了。”黄少天歪头看着还坐于床侧的喻文州,还以一个最大的笑容。

 

虽然与之前无甚差别,但可能是因为在天子城外抱也抱过了,牢狱里睡也睡过了,心事也吐露的七七八八,多加盘算下,四舍五入就等于亲过了,以至于现在真的无事可做.

 

在这小屋里也住了多日,终于等来消息,魏琛从身后取出一个木制的小巧物品放在桌上,黄少天稀奇的拿起来左右翻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像个鸟,老鬼你雕来玩的?”

 

“没大没小,老夫教了你多少次。”魏琛说着就拔走了插杆上的好几串糖葫芦,黄少天反应过来拽住那只偷他糖葫芦的手,上去就是一口,“老鬼夺他人之食,好生霸道。”

 

“你小子是不是欠打。”魏琛吃痛的抽回胳膊,已然有了泛青的牙印,“亏得我上山给你打果子,没心没肺。”说着又在人脑袋上敲了两下,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黄少天突然气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惹的魏琛说也不是走也不是,“好小子,现在到是知道怎么治我。”

 

喻文州看着这一大一小着实好笑,从黄少天手中拿回木鸢给人解释道:“这是木鸢,能飞三日而不止,可效鸰鸽送信。”


黄少天觉得新奇,瞬间把刚才的事抛之脑后,魏琛也懒于计较,只见喻文州手指在鸟脖子的不知何处按下,木鸢的喙便张开,从中吐出一截绢帛来。

 

“可谋靖否?”喻文州读出上面的仅有的四个字,眉头蹙起。

 

“给我的。”魏琛接过绢帛,展开后几番察看,确认无误后指尖发力,瞬间碎裂字形无法辨认。

 

随着一声鸟鸣,木鸢再次携着一方绢帛振翅飞入高空。

 

几日后,天子城,千颂楼暗阁迎来几位日后改变东陆的人。


“这地方不错,还是小周想的齐全。”魏琛自是不顾礼数,先进来就把这尺寸之地打量的不遗一丝毫,除进来的石门外再无其他与外界连接的地方,阁内全凭烛光照亮一方,一张桌子,几个团垫,小地方魏琛转了好几个圈。


江波涛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周是国姓,是你能乱叫的吗,出去这可是大罪,别怪我没提醒你,逸北君性格好不跟你计较,名字叫习惯了,现在还加个小,我说你,”魏琛突然停下,江波涛撞了个正着,从鼻子传来一阵酸痛,“你怎么不知道收敛。


江波涛捂着鼻子还不忘把话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的喻文州,“还有你怎么来了。”


“在下之前告知过,逸北君应了。”喻文州从容道。

 

周泽楷点头,木鸢送回时带有一绢帛,上书“喻五生同往。”

 

暗阁为求隔音,设置的密不透风,又有蜡烛燃烧,必不能停留过久,确定无丝毫疏漏,几人环桌而坐。

 

“下一步,你要从靖下手?”魏琛开门见山地问。

 

周泽楷应道:“恩。”

 

“这不太好办。”魏琛取出携带进来的地图,铺平在桌子上,手执烛台在地图上绕过一周,图上的燕地已经尽数画为周与靖,沉思片刻,继续说道:“靖虽刚历一战,但地处偏南,粮草无大动,兵士无大空,又拓宽疆土,动他一万我们自损八千。”

 

周泽楷在地图上指过一个一个诸侯国,每指到一个便停顿一下,江波涛在一旁分析道:“因冰甲暂不可动辽疆。”手指下滑,“因龙市不能伐襄。”继续下滑,“聂阳与他国都有经营往来,不能杀其根本。”最后横向东移,“只剩它了。”停在靖国的土地上。

 

“天子城本存弹丸之地,现下扩至千里,孙翔他有一半兵马要用来驻守城防,实在不是有利之机。”魏琛细想后分析天子局势,只得摇头。

 

“只要控制苻水。”周泽楷开口,直接点明目的。

 

“我猜到你为了什么。”魏琛接口,皱眉思索,“不过苻水在靖最南处,要想控制苻水,就要打靖一大半,还是这么个理。”

 

魏琛神色为难,周泽楷亦是心下有些焦虑,不断的以指敲击桌面,在安静的暗室里显得极其明显,最终是被江波涛按下,示意尚需冷静。

 

“其实。”一直在一旁细听的喻文州开口,三人齐刷刷看向他,喻文州仍是含着笑意,“其实不难。”

 

“不难?”周泽楷疑惑。

 

“不难。”喻文州把皱起的地图重新展平,手指在靖画了一个圈,“靖现在是除辽疆外土地最大的诸侯国,又刚刚从燕打下富饶的十六城,如果此时燕灭,会是哪国所为?”说罢看向另外三人。

 

周泽楷坦言:“不出天子与靖。”

 

“诸侯亦是天子分封,燕无国力,天子想要收回不过一言之事。”喻文州没有多言,倘若此时燕灭,那就只能是靖所为,其余之事一目了然。

 

“你想让靖灭了燕,遭来其余诸侯各国不满,联合制靖?”魏琛问道。

 

“正是如此。”

 

烛花闪动,伴着微小的噼啪声,几人呼吸间已经心下生出许多计谋。

 

没有哪个君王会去做此等蠢事来引发他国的仇恨,周泽楷问道,“靖何以灭燕?”

 

喻文州略微思索后道:“屠城之仇。”

 

“屠城?”

 

“接连数座城池官民皆亡,此仇必报。”喻文州答。

 

“燕哪还有兵力去屠他国之城,燕王怕是连王城都不敢出。”魏琛疑惑,“更何况兵法有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有谁敢屠城引天下怒?”

 

“借他人之手,解自己之忧,只要逸北君允可,我便入靖略尽绵力。”喻文州本是坐着的,此话一出他便观周泽楷神情,对其想法了然,起身行至周泽楷身前躬身行礼,“逸北君明智德行,在下甘为天子谋。”

 

周泽楷连忙扶起行礼的喻文州,但没有即可应答,而是问道:“王相之事何故?”


“王杰希啊。”喻文州又恢复往日的神采,信步左右道:“靖公族乱政,王杰希本就是要被清除的,他又闲云野鹤惯了,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帮个小忙,你看他现在不是过得舒坦多了。”

 

“你们很熟?”江波涛在一旁问道。

 

“他都给你说什么了?”想来周泽楷定是见过王杰希了,而且王杰希也已经把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和盘托出,虽没有大碍,但这个本应济民的人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王杰希折扇上有字,与你托我所制名传相同,五生。”江波涛说出了一直困扰他俩的这个问题。

 

“我们师从一人,是同门。”喻文州答。

 

这点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过的,听到喻文州所言,不止周泽楷和江波涛恍然大悟,魏琛也有颇有些复杂的神色。

 

“怪不得他说,逸北君倘若信他,就该信你,所以你们都是共谋一事。”江波涛终于清楚些这些人的关系。

 

“并非如此,仅仅是他认为我有此想吧,还是被他看透了。”从拜入师门后,不论做何王杰希总能看透喻文州,当然,喻文州也总能猜到王杰希何为,自是不相上下又有意论道比拼,老师却也不管,听闻以前的师兄们也都是如此,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是老师的问题吧。

 

“可是师从云道子?”久不发音的魏琛问道。

 

“是。”喻文州答,“你因何而知?”

 

“你就没听说过有一位诨号迎风布阵的前辈?”魏琛眼中流过一丝光彩。

 

“老师从不提及过往弟子,不过这位前辈在下有所耳闻,说是用兵诡谲,善奇谋,亦有剑法独步天下,只是自龙役后再无消息。”喻文州说起这位前辈的时候,满是钦佩之感,曾也一直以其为向,欲达巧思。

 

“哈哈哈,这么夸。”魏琛理了理宽布腰带,“其实我就是…”还没说完,喻文州继续道:“不过又听闻,因前辈嗜酒成性,好赌成瘾,老师觉得甚是过分,就把他赶下山了。”

 

魏琛一句话噎住没说完,喻文州弯着眉眼问道,“魏前辈其实?”

 

“哦。”魏琛打个哈哈,“我其实也就听过这么多,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更多。”

 

看着将要熄灭的烛火,江波涛有些生气这时候还在插科打诨的魏琛,插至人身前带着不耐的语气,“你还有时间开玩笑,不分场合。”

 

喻文州转回方才的正题,泰然自若语气坚定,“逸北君究竟敢不敢用我?”

 

周泽楷没有再犹豫,诚恳地说道:“请先生助我。”为达敬意更是屈身,双手移至身前行了拱礼,久久不见喻文州回应,心想怕是那人故作架子以试诚心屈身更深,只低头见眼前伸来一个手心,喻文州的温和嗓音从头顶传来,“还请逸北君先将上次的饭钱结了。”


“……。”



08

黄少天一人在客栈里望着头顶的木制横梁,共有三只黑虫子绕着一圈一圈的爬走,小蜘蛛悬着根蛛丝被窗口吹进的风弄得晕头转向,黄少天用手指拨了拨蛛丝,吊着小蜘蛛扔出窗外,中途店家来询问过是否需要吃食,被他无精打采的拒之门外,窗外的虫叫聒噪极了。

 

本来三人一同来到天子城,又赶上花会,车马川流热闹非凡,谁知刚找好落脚的地方,魏琛和喻文州就被几个穿着奇怪的人接走,说有要事相商,等了许久也不见回来,一个人只能无趣的放空。

 

想想也曾独自生活过数载,亦不觉得烦闷,那时候一心想着练就一身剑术,待学成屠龙之术后前去伐龙,在淮阳离居庸海峡最近的岸边,借着落日的余晖正映在曈胧岛西北侧,那里林木葱郁,有巨龙硕大的躯体盘踞在那个岛屿,似是对着东陆的方向长吟,黄少天并没有真正地见过龙,想象中那般情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腔热血仍压在胸膛,只是随着年龄的成长,黄少天也不再如当初那般天真,更加懂得自己心中所明确的目标,并且学会隐忍不露,他还不曾接触到的屠龙之术,就连对着喻文州都没有提及过。即使冰雨十二式步步不错,一招一式带过的剑风可劈石断金,但应龙龙鳞刀枪不入世间至坚,化龙而展双翼,卷风为刃,不抓住他们的弱点,是不可能胜的。

 

这么一会又想到因看管不利丢了的冰雨,黄少天更加烦闷,他就没把喻文州说的为了保护寒芒而窃走冰雨放在心上,冰雨丢的那夜他才与喻文州相识,又是半步不离,怎会有时间命人来行偷盗之事,况且那人武功还需在他之上,自己未交过手,喻文州又不习武,不可能被摸清功底,那人定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吱——”房间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黄少天的思绪,他扭扭身子有意赌气的边挥手边道:“说了不要饭菜,老来问烦不烦啊你。”

 

“不烦。”  

 

只听得那人把门打开后进来,又是小心谨慎的合严,黄少天自是觉得不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手撑着转向门的方向,只见一人背影,白衫窄袖,腰后别着一把扇子,衣摆绣着几竿修竹,“喂你是不是走错了,偷偷摸摸的干嘛呢。”黄少天张口就问。

 

那人也不慌忙,把门合严后还挂了把锁,才慢悠悠的转身过来,是张陌生的脸,黄少天在他识人不多的记忆力翻过一阵最终确定,真的没见过这个人。

 

黄少天只观察,没敢轻举妄动,那人举止自有一番姿态,衣间不见一丝褶皱,带着酒意微醺脚步轻晃,黄少天却心下不自觉的把喻文州拿来同他相比。

 

那人看黄少天的表情似是有些兴趣,到没有几番打量,而是摇头不知何意,开口是很突兀的一句话:“你能不能让我把你绑了。”

 

一时没多加反应,那人已掏出一根粗长的麻绳朝着他走来,黄少天先手把那个醉鬼按在塌上,拽过手中的麻绳从后背绕过几圈,最终把一双手死死的绑在背后,拉着绳子把人拎起坐好在床边,“毫无还手之力还敢绑我,谁给你的胆子。”

 

说罢那人转头看向他,眼神清亮并非刚才所见般醉意满满,黄少天转念一想,“你不会是来杀喻文州的吧。”

 

那人被绑在床边挣扎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撞到脑袋,清醒只是一瞬间的事,继而又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吐出一句,“莞蒲竹离失一字,”见黄少天没有反应,又道:“清江临载几重歌?”

 

黄少天依然没听懂他想表达何意,那人却是舒了一口长气,再开口像是换了个人,字字清风含笑,与喻文州像极:“果真不是苻水的人,只是你的眼瞳何故?”

 

“你这人好是无聊,假醉擅闯别人的房间,什么几个字几首歌的,苻水又是什么,还有我凭什么回答你。”黄少天一头雾水,盯着这人走来走去,最终敲定,“算了,我还是把你送官查办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喻文州没教你?”眼看形式不对,王杰希只好搬出了喻文州的名字,本想多套两句话,没想到这个人还真如张新杰所说,难得坦直。

 

黄少天果然就放开了手,绞着眉头仔细打量这个被绑着的人,果然与喻文州有两分相似,又说不出来哪两分,而且刚才提到喻文州的名字,也无明显的怨怒之气,黄少天稍加思索,从绳结处拉出多余的绳子蹲下把人的双脚也一同绑了,“我不是君子所以酷爱动手,现在你可以动口了。”说罢又试探性的问道:“你和喻文州是朋友?”

 

“是师兄弟。”王杰希答道,“他们议事与我无关,便问了喻文州住处来先看看你,还以为会是什么模样,现在看来并无特别之处。”

 

那人语气上有些失望,可总盯着他的眸子看,从小便被人说天生异象议论不止,所以黄少天最忌别人打量他,十分讨厌的斥道,“看我做什么,你和他是师兄弟又与我何干,鬼鬼祟祟大不正经。”

 

看着黄少天生气,王杰希倒是有些开心,“师弟太过谨慎,步步为营的人生毫无乐趣,难得他能把你带在身边,果真有趣。”

 

黄少天不太明白这人口中的喻文州,他所见到的喻文州从容自若,事事成竹在胸,而且他很爱笑,从眉眼直达嘴角,再艰难的境况都能被化为一缕柔情飘散,那句“我喜欢你是真的。”犹在耳畔。

 

只是,现在才注意到那份临危的镇定,随机应变的得心应手,玩弄权政的绰绰有余,该是经过了多少的谨慎计划,丝丝入扣才可按照铺行之路一步不错。

 

喻文州一人辗转于列国,把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他是危险的,没有哪国的君王敢真正的信任于他,他又是安全的,因为他们都想从喻文州身上讨到一些好处,但以前列国相互制衡,而如今五大诸侯国燕已灭,即使喻文州的名字并没有被放在那场战役的风口浪尖,可其余四国亦不是不明白谁的手为此添了最后一根柴火。

 

“我帮不了他的,我并不懂这些权谋之术。”黄少天如实回答,王杰希一言点醒他不曾考虑过的喻文州的处境,但他着实在这方面没有能力,况且喻文州不愿意告诉他这些事情,也就意味着不愿让他多加干涉吧。

 

王杰希动了动被绑的不太舒服的手腕和脚脖子,黄少天也似乎还没有给他解开的想法,只好继续说道:“你不用懂,他只需要一个完全信任他的人就足够了,一个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信任他?从冰雨失窃到被莫名其妙关进燕的牢狱中,黄少天自始至终都是信任他的,可这又有何用处。

 

“他要定国,定的是周的国。”见黄少天没有回答,王杰希继续道。

 

“你怎么知道?”黄少天反问,“可他说周泽楷会杀他。”

 

“除了我没人知道他一心助周,周泽楷想杀他也不为过。”王杰希解释道,“古有卫王因不用施子而断其足,如此善韬略伐谋,若喻文州全归他国而忠之,则后患无穷。”

 

“其实你这么了解他,为何来找我?”黄少天不解,这人与喻文州师兄弟相称,所行所想猜的细致通透,让他去做喻文州信任之人再合适不过,何苦多此一举。

 

王杰希笑道:“终究不同,我与他难得一处,天生的对头。”

 

黄少天曾听过这么一句话,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并非是你的朋友,而恰恰是你的敌人,现在看来这些话能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真的很有道理。

 

“我们老师是个赌徒,又爱喝酒,每日除了讲学也着实无趣,山上有一棵百年老桃树,根底埋着上好的梅子酒,老师经常喝的醉醺醺地叫我们前去论道,所谓论,当然须有不同的观点,我和师弟每每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老师就在一旁笑到睡着,听另个一师弟说,老师每次叫我俩去论道是同怀荣老道打赌,赌我们俩谁能论胜好换点酒钱,久而久之我与师弟便心怀异志,总不能安静同处一处,但到底是关心对方的,总想让他过得好一点。”回忆起仍在求文学问道的少时,王杰希心里也生出些苦涩,那时虽然枯燥乏味,但老师待他们是很好的,终年就他们几人在山上生活,砍柴挑水做饭洗衣,处处无不是人间烟火,清淡寡味无欲无求,就连争吵也显得甚为亲近,后来学业未半便被老师赶下山,给他们一人一个锦囊,并警告他们分开方可查看,王杰希的锦囊上书‘济民’,他便开始周游列国,几年后开始在众人口中听闻喻文州的消息,说是在朝堂翻云覆雨,政术了得,后又在靖为相,对喻文州的行踪便更加上心,综合整理这些消息,只怕喻文州锦囊中是‘兴周’二字吧。

 

黄少天本不确定这人口中的师兄弟之称是非真心,不过他讲述同师求学时的神情是那样真挚,语气缓慢而温柔,从悠悠岁月里提炼出来的几字言语,把相处的情景平铺在黄少天眼前,他终于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几分相似从何而来,那种在淡薄中陈酿出的儒雅浸入骨血中,是不可能装出来的。

 

“你今日前来,就是想说这些吗?”黄少天整理好思绪,主动地去解刚才绑住那人的绳子,“我不了解他的过去,他从没提起过我也不会问,我自是会陪在他身边,因为我喜欢他,更因为他喜欢我,你看我多信任他,他说他喜欢我,我都可以不要理由。”

 

脚下的绳子松动,王杰希僵硬的动动脚,把绳子踢向一边,黄少天跳上榻蹲在王杰希身后,一点一点地把手上的绳子抽开,“只是你刚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说那些奇怪的话,喻文州先前说很多人要杀他,我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

 

王杰希动动身后的手,还没有完全解开,“等认为我不再有威胁的时候,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不是么?明明到现在才确定我是友非敌。”

 

“靠,居然被你看出来了。”黄少天手下一时使劲把绳子勒的更紧,王杰希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弄得手脚发凉,“抱歉抱歉抱歉。”黄少天连忙把绳子解开扔到地上。

 

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腕脚腕,只觉得一身轻松,抽出折扇在手里打了一个好看的圈。

 

“保护好他。”王杰希说,这四个字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久久不肯散去。


09

魏琛半路见东门女子如云便要去花会凑热闹,日渐西沉时喻文州回到客栈。

 

几番推不动,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才开门,喻文州把刚买来的糖葫芦拿在身前,门刚开条缝就塞了进去,“给少天赔罪够否?”

 

“我不爱吃这玩意。”

 

“你怎么在这?”开门的分明是王杰希,是喻文州几年未见的同门师兄。

 

“不是你告诉他的?”更惊讶的是黄少天,他从王杰希身侧钻出来,还不忘先拿走喻文州买来的糖葫芦。

 

王杰希自知暴露,刚才与黄少天相谈甚欢,竟忘了时辰,“既然你们已散,我也该回逸北君府上了。”

 

喻文州给黄少天示意一个抱歉的神色,追着王杰希拐出客栈。

 

“你怎么来了?”街上人流不断,两人最终寻到一个不远处的小巷。

 

“没什么,看看你身边的小豹子。”小豹子当然指的是黄少天,听闻喻文州身边跟着一个武功尚可的人,王杰希有些担忧,喻文州身边不是没出现过刺客,但是化险为夷的机会不是次次有的,之后又从周泽楷那了解到俩人的许多事,更是有些不放心,只能自己来看看。

 

“看完了?”

 

“看完了,不错。”

 

“张新杰给你说的?”

 

“不是。”王杰希闪躲过喻文州的眼神,手中的折扇打开合住反复几次,“是。”只得承认,一说谎就紧张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真不知道喻文州那种浑然天成的撒谎到底算不算天赋。

 

喻文州在燕为官不久后,张新杰就去做了门客,老师给他的锦囊究竟写了什么,喻文州和王杰希至今都没能猜到。在与黄少天同去龙市的路上,曾在天子城外的树林住过一夜,第二天马匹拉着马车跑的无影无踪,其实是喻文州写了书信放在车架内,送给黄少天的小红枣灵性颇高,能懂人语,带着书信跑回了张新杰在城郊的一处住所,得知喻文州意图后,一向平庸的张新杰突然在御史大夫的门客中才智昭彰,连连献策使得燕王对他另眼相看,御史大夫亦视张新杰如心腹,才有了后来与喻文州在朝堂上争论攻襄之法。

 

书信的内容已不能一字不差的记得,只是里面多次提及黄少天让张新杰心下担忧,喻文州从来不是能因一人而改变计划的性子,招揽举足轻重的大臣上谏,最终让燕王定他叛国,这只是在赌燕王不会短时间下杀令,一旦有些许纰漏就很难有回转的余地,但张新杰还是照着做了,前期的所有路都已铺好,只剩一子未落,射向喻文州的箭虽然箭头做了处理,但黄少天是在并不知情的境况下接住那一箭,张新杰才觉得喻文州并没有意气用事,这个少年是有价值的。

 

难得的没有争论起来,王杰希此次前来实有更重要的事,“在昆仑山的时候,我有次梦到狂风大作,大雨如注,两日后果真重现梦中场景,门前的那棵枣树被雷电劈的焦黑,你可还记得?”

 

喻文州点头,那是他见过最为的恶劣的天气,记忆犹新

 

王杰希继续道:“我还梦到过新杰受伤,你们和老师都不以为意。”

 

“但他失足落入九折溪,他一向谨慎细微,溪边泥土也不湿滑,落脚处是稳当的岩石。”喻文州随后补充,儿时的细琐之事他总能记得清楚。

 

“我前两日又得一梦,是关于你的。”这个梦也就是王杰希此次前来的目的。

 

那是重峦叠嶂的冰山之间,天上整齐排列着如片片鱼鳞的冻云,日头正好,洒在冰山的顶峰和被冰山环绕的青弋湖中心,本只是一幅冰冷画面,却画面破碎重新整合完好,依然在冰山之中,银月高悬,从青弋湖的冰层下燃出火焰,犹如在水中摇摆的红色珊瑚,团簇在一起,从中腾飞出一巨物,冲破冰层自火而生,玄鳞黑甲冰瞳利爪,遮蔽月光自空中俯冲而下,直直刺穿喻文州的胸膛。

 

画面再转,湖面平静,只喻文州躺在那里,黑红色的血仿佛要铺满整个冰层。

 

再次回到客栈已是入夜,黄少天拿着光秃秃的签子放在蜡烛上烤的焦黑,看到这个模样喻文州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去花会散散心?”

 

黄少天立即便是答应了,天子城的花会在东陆很有名气,每年八月八都会如期举行,各家女儿提着灯在东门集合,绕着城墙一直走,留下一路的女儿香,有说法是被女儿提灯照过的砖土,能自知要护佑这一城百姓,更加的坚不可摧巍峨起来,而这一路的女儿香正是催起城外麦粮的味道,可遂草木奋五谷,金色的麦浪盖过土地原本的颜色。

 

百姓最终都会聚在离天子最近的角方,天子在竖起的祭坛上带领百姓一起祭拜天地花神,他们相信土地中孕育出的一切都由花总司掌管。

 

一切教条规范的礼仪使毕,整个角方就瞬间被抛洒的花瓣铺满,落脚都是软的,百姓可在花瓣上升起篝火,伴着花香三五人执牛鞭而舞而颂,“曰载民,曰玄鸟,敬天之长,依地之德,达天子之功,总万物之极。”

 

黄少天远远地看见有个熟悉的人混在跳舞的人群中,戳戳旁边的喻文州指给他看,确定无误后就欲起身抓包魏琛,被喻文州制止,好似在跟什么人聊天似的,神色不大自然。

 

魏琛的身影从人群中匆匆离去,两人也没有去窥探他人私事的想法,借着篝火的火光,喻文州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圆的东西,一层层把上面压塌的花瓣重新立起,向旁边的人借来一小节点燃的蜡烛放在灯芯内,赫然是两人初遇时黄少天放的那盏河灯。

 

“你居然留着。”莲灯被黄少天提在手上,灯底拖着层层莲花瓣在空中慢慢的旋转,忽明忽暗的烛光把影子投在他专注的脸上。

 

“王杰希都与你说了什么?”在这个氛围下,喻文州随口就问了出来,他思考了一路怎样说出口才能不像是质问,那个梦希望黄少天并不知情。

 

黄少天抬头把手托在下面,另一只手提着的莲灯往反方向回转,“他说了些你们以前在山上求学的事,你们好赌好喝酒的老师,还有你与他自小不对付,但他真的挺关心你的,我能看出来。”没有把王杰希给他展现出的喻文州的弱势说出来,每个人都有柔软的地方,只是喻文州平时都表现的太过强大,辗转各国之间游刃有余,无论何时都不见惊慌,只是最平和的温柔笑意。

 

“你能多给我说说你们在师门的事吗?我挺想知道的,当然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强求。”其实王杰希已经对黄少天说了许多他们年少的趣事,但那跟喻文州自己说出来不一样,王杰希所说对于黄少天来说只是一个同他喜欢的人有关的故事,而喻文州若能告诉自己的话,那代表着一种愿意分享他回忆的信赖。

 

原来只是些求学的事,喻文州放下心来,他很久没有去专门回忆在昆仑山的事情,整合了一下记忆片段开口道:“老师除去赌博喝酒的时候总是严肃的,花白的胡子留到两尺长,那时候我刚上山不久,很是害怕,王杰希先我一年是为师兄,他自是不怕的,带着我趁老师熟睡之时把他的胡子编成小辫,山上只有我们四个人,张新杰断不会做这些事,老师总是能抓住我们两个,罚我们跪在山顶的石板上背诵兵法。”

 

这件事王杰希有提过,不过是角度不同,内容大体一致,只是喻文州清冷的样子,悠悠吐出这些儿时趣事,让黄少天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原来你们也不是从小就如现在这般严肃,同我一样调皮,哈哈。”

 

喻文州也不解他为什么会笑的如此开心,开口依旧是平淡没有过多着调的语气,“小孩做坏事都抱着一种不想被发现的胆战心惊,和想被发现的惊心动魄,在山上住的久了,也摸清了老师的脾性,最严重的不过是彻夜抄策论,捉弄老师最过分的一次,连新杰都参在内,那次怀荣来与老师论道,最后都喝的酩酊大醉睡在桃树下,我们三个就把他俩互赠的酒通通换成了水,老师喝了几口后只大骂怀荣老道输不起,竟以水充酒讥讽他不问现世,教徒不实之术,后来被发现,本要寻我们好好惩罚一番,他们却先吵了起来。”

 

黄少天乐的前仰后翻,最后干脆就躺倒在铺满花瓣的地上,支着头问:“那怀荣老道呢,他回去发现是水,没再来找你的老师?”

 

“昆仑山道路险阻,上下颇要费一番力气,他可能也懒得回来与老师争论了吧。他们这种人,知己只有彼此,然除了与对方拌嘴,竟也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喻文州停下,又想起了今日前来的王杰希,虽从论道不合开始,俩人就一直磕磕绊绊,张新杰永远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不偏向一方也不阻拦,只是跟老师中规中矩的学着,但三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重要性,所以下山后也不忘互相帮扶。

 

就如张新杰在燕为门客帮扶喻文州所做之事,就如王杰希为求心安试探黄少天之事,就如喻文州移靖相位之事,可能在他人看来,靖国易相乃公族乱政所致,究其根本是喻文州为保王杰希性命所为。

 

“你们三个都是同门,可我看天下人不知。”倘若知道的话,燕御史大夫也就不会听信张新杰的谏言,害得国破家亡。

 

“我们的老师是云道子。”喻文州说。

 

云道子黄少天是听过的,也可以说天下无人不知,此人隐居昆仑山不踏尘世,有心求见的人即使踏平昆仑山脉也没找到他居住的痕迹,他徒弟不多但皆有大为,只是无人能知他徒弟是何人,欲行何事,每一代徒弟都会有一个相同的名号,这个旁人也无从得知,只等其搅的各国不安,才渐渐水落石出,原来他就是云道子的徒弟。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阵阵歌声从四处传来,跳舞的百姓渐渐散开,两人皆不在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这难得的乐声,“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听到这一句也不知哪里触动到了黄少天,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他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为何把喻文州放置进来,在心头血最热的地方,“我定保护好你。”

 

歌声依然继续,黄少天声音太小以至于喻文州一个字也没听到,也许他就是不想被听到才选择把这句话掩于歌声。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黄少天心下默念,两人腰带上悬挂着的玉环闪动出幽若的光,稍纵即逝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2017-07-14 评论-7 热度-115 全职高手喻黄归来君山似浮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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