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喻黄】归来君山似浮槎 - 言之章

*人龙双族设定,本文主线人族

*与慕雁辞联文 @Lann主线龙族

*全文已完结,统一tag归来君山似浮槎


01

曾有屠龙之术,

敢退北海至昆仑;

炽炭栻椽凝黑血,蓬蒿满径困龙魂。

荡荡千魔轮喾敕,参连长缨定坤存。

曾有屠龙之术,

瞥裂曈胧遗星辰;

霜天啸吟传双岳,躝跞磵壑纵火焚。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何妨死生数九寸。

 

听见箫声了么,深沉而细碎,隔着居庸海峡远远传来,那是风来松度的龙吟,每一声都带着不甘尺寸之地的愤恨,每一声又都纠缠于海峡的空中被撕扯破碎变成悲鸣。

 

黑云欲摧,原本清明的天空霎时昏暗起来,平阔的荒原突兀间插入一柄长剑,坚实而轻薄的剑刃在黑暗中闪出点点星光,握住此剑的手在颤抖,细小的血管尽数爆起,白森的指骨上布满血色般的细密汗珠,一滴一滴砸入脚下瞬间便被土地吞噬。

 

持剑的人面朝曈胧岛的方向,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印记,带起的沙土扬撒在空中,最终他以一个讨伐者的姿态指向那座岛屿,仿佛如此便可处刑那坚不可摧的龙族,而他正被周遭愈加寒冷的杀意所侵蚀,正如那些并不存在的龙吟。

 

燕国,临安。

 

暮色四合,从安远门沿漓江一带扎起十余丈高的灯树,点起数万盏灯笼,沿岸花开正好的一品红被落梅覆满,看不清颜色,本应于辰时禁渡的霖雀桥也正在月白良宵下传来对岸的丝竹之音。

 

“下板咯!下板咯!”漓江的舟子把乌篷船停在岸边,正值上元,十二处桥任通一夜,没有人会来渡口坐船,下板就是撤掉搭在船与岸边供行人上船的踏板,撤掉之后表示不再载客,最后留在漓江的只剩河灯绵延十里。

 

然这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临燕楼,老燕王年轻时朝不在握,气结难解曾偷偷溜出王宫,在此楼吃酒时遇到现如今艳冠后宫的鸰姬,年轻的燕王回去后,便以国与都城为名亲手为此楼写了这个匾额,后来便在燕国流传下在此寻姻缘的习俗。每逢上元,未曾婚配的士族子弟都结伴而来,等着捞姑娘们放下河的花灯。

 

漓江从东海引入,横穿整个燕国,便是外处的花灯,也有一二能飘来临安。临燕楼的老板会专门聘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舟子,划一扁轻舟,手拿一根竹勾,只要有男子寻他勾花灯,就需给老舟子一个荷包,老舟子勾起花灯念出灯上的字句,若有姑娘来认领,便把这个荷包予了那位姑娘,荷包里有写生辰八字的,有写此时此刻所思所想的,姑娘拿了荷包就证明与那位公子有意,若老舟子三呼而无人应答,那怕是姑娘不愿罢了,老舟子却也不归还荷包,意是缘分未到,来年再续。

 

“何处家为脚下土,来年磨骨缚苍龙。”老舟子应命又勾起一盏花灯,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了半晌才颂出上面的字句,“若是男儿身,怕也是能为我国效力的勇士啊。”岸上的人听得清楚,一阵繁闹,花灯上多为娇羞的情诗,姑娘们作这种豪迈的屠龙诗闻所未闻,“何处家为脚下土,来年磨骨缚苍龙。”老舟子笑呵呵的又念了一遍,看向身旁命他勾花灯的人,“小公子,我这是第二遍,不然你把这荷包拿回去,再挑一盏吧。”

 

“请老先生再颂第三声。”喻文州拱礼,温润的嗓音噙着笑意。

 

“老夫看你长得干净,也是识礼之人,哪家姑娘让小公子这么心仪啊,”老舟子长吸一口气,压在胸腔不露,喻文州再次俯首拱礼道:“还望老先生颂第三声。”

 

“何处家为脚下土,咳咳,脚下土,”老舟子朝喻文州摇摇头,长呼一口气继续道:“来年磨骨缚,苍,龙~”最后一个字故意把调拖得及长。

 

三遍已完,略有失望的情绪在喻文州眼里一闪而过,修长好看的手解下腰间一枚莹润的玉佩递与老舟子,“可否将花灯赠与小生,也好不让他人勾去。”

 

老舟子自是没有理由拒绝,推回喻文州持玉佩的手,将花灯送到他怀里,“荷包就不能还你了,多少年来的规矩。”

 

“那是自然。”走出人群的喻文州重把玉佩系上腰间,左手勾着那朵快要燃尽的莲花灯,墨发青衫立于一棵未挂灯的枯树旁想着刚才放下河灯的人。因离得过远,并未看清眉眼,那人又是蹲着的,只是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相较一把剑的长度,用布裹得严严实实,但起身的时候从指缝中露出一丝寒芒,不似寻常物件。

 

“刚才是你叫我?”突来的一声把喻文州惊醒,回头却见一个拿着还剩半支冰糖葫芦的少年。

 

“刚才听见有人念我的诗,但做糖葫芦的这个老头太慢,半天裹不好糖,做好的又卖完了,等我过来的时候,又不念了。”似是回忆方才焦急等待的过程,黄少天语气中有些懊恼,空出的手戳戳那盏莲灯,抬眼正对上喻文州漆黑的眸子,略有促狭的问道:“我看你拿的这个灯跟我的很像,是不是你叫我来着?”见喻文州不说话,有意地把手中的剑背向身后,用糖葫芦在他眼前晃晃。

 

喻文州恢复往日的温润神采,提起原本已经熄灭的莲花灯,话语在唇齿间酝酿,嘴角带起笑容,“小兄弟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吗?”

 

“什么习俗?”黄少天回答的很快,嬉笑着问道。

 

“我们这儿只有姑娘才能放花灯,你莫不是也要寻一位公子?”喻文州故意把语气放的轻慢,若眼前真是位姑娘,定是要告他轻薄的。

 

黄少天浅色的瞳孔上下打量喻文州,使劲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正色道:“我若是没找对人,你又何苦捡一个男子的花灯,没我需要的东西难不成有龙阳之好。”

 

“巧了,都有。”喻文州答。

 

黄少天哑言。

 

跟喻文州回府的路上,黄少天顺路去客栈退了多交的几天房租,又买了几根糖葫芦边走边吃。

 

“你是淮阳人?”喻文州走在前面,看不见神色,黄少天从语气上判断出他只是单纯的疑问,便应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又开口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聂阳位南,气候多湿温,糖置久则化,故没有糖葫芦,看你这么爱吃,原应是没吃过。”喻文州停下步子待黄少天追平后,两人并排而走,接着很是熟络的拽过黄少天手里的糖葫芦咬下一口,糖皮破裂细碎的落入口中,由内又生出一丝山楂的酸涩,“因为吃过糖葫芦的,不会一次吃这么多,明天定要拉肚子。”

 

黄少天不以为然摇摇头,只当喻文州是为了占他糖葫芦的便宜,并没有停下吃糖葫芦的动作,“那你怎么确定我是淮阳的呢?”

 

“就你‘何处家为脚下土’理应想到你长于龙族旧土,聂阳有两郡乃龙族旧土,其一就是淮阳,而离曈胧岛最近的也是淮阳,对半的几率,我总要猜个大一点的。”看到黄少天的表情,很明显他猜对了,喻文州略有思索后继续道:“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痛恶龙族,但你的这份憎恨正是我所需要的。”

 

黄少天撇撇嘴,不示弱地紧跟上喻文州的话头,“你把我猜的七七八八,我岂不是显得很被动,全身上下能让你认定我所谓何事,只怕是因为后半句的磨骨,你知道我要找龙骨。”

 

话说一半眼睛滴溜溜转警惕地打量喻文州,感觉到那人的视线,黄少天低头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冰雨,连忙抱得更加紧些,“你看到了我的剑?”并没有等到回答,反而让黄少天有些放松下来,“我其实也不怕你看出来,虽然确实是我不清楚你们这儿的习俗,但在这人潮涌动的时候放花灯不失为寻找得知龙骨下落的人的最好时机,即使暴露了也不亏损什么,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可让你图谋。”

 

黄少天的一番话下来,倒是让喻文州有些吃惊,这人表面上看似不拘小节,却心思足够的细腻。

 

黄少天想了想最后又补充道:“你需要的也不是我的憎恶,但我还没猜出来你究竟需要什么。”

 

“你放心,我要的东西对你来说,不过是太仓一粟。”行至喻府门前,喻文州侧身礼让黄少天先行进入,两边的家仆连忙打开府门,又有女侍引两人入偏房,待喻文州点头后,便叫人收拾这间久无人居的客房。

 

黄少天把白布缠缚的剑抱在怀里,他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的打算,对着人说道:“也不必劳烦了,你告知我龙骨的下落,你取走你的太仓一粟,咱俩就此别过互不相欠。”

 

“我需要的东西不是现在需要,而且我也并不知道龙骨所在何处,但我能带你找到知道龙骨所在的人,你看你还要不要走。”喻文州从女侍手中接过茶盅,规整而好看的姿态,黄少天气馁地把剑拍到桌子上,端起茶盅一饮而尽,才发现自己竟是渴到极致,满露难色地向女侍再讨一盅茶喝。

 

回到客房,虽是半柱香前刚收拾出来的房间,但窗明几净,摆物错落有致,看得出喻文州待人接物礼数俱全,话语间虽温和但字字都不容人质疑反驳,黄少天脱下惹满风尘的麻布外衫,以冰裂纹装饰的卧榻上早已放好一套净洁的衣物,想来是喻文州做好未穿的,大户人家总免不了奢侈浪费些。

 

黄少天坐在木桶里,热气蒸腾,思绪万千,枯树下一面惊鸿,那人手持花灯,回身的姿态偏若依风,黄少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边灯笼过多,那一刻他看见喻文州的眼底是有光的,甚至熄了的花灯都会因这个人而再次燃起,所以这样一个人,怎能让黄少天去以最坏的想法揣测。

 

一层一层卸下冰雨外缠绕的布条,屋里的烛火突然熄灭在这茫茫夜色,而屋内却重新亮起幽若的光,清冷带有寒意的蓝光,正从黄少天手中的剑发出,片刻窗边已结起一层薄霜,听闻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黄少天连忙把冰雨重新缠绕好置于身侧。

 

“少天?”门外传来喻文州的声音,因烛火熄灭,喻文州在外提着灯笼,黄少天能清楚的看见他映在门纸上的侧影,从容优雅。

 

黄少天终是没有应答,喻文州提着灯笼渐渐远去,不知何故,明知喻文州是看见冰雨发出的光才会前来试探,黄少天却丝毫感受不到危险,他不断的暗示自己喻文州暂时还不可信,但就是提不起防备的心理。

 

夜不能寐,黄少天躺在塌上左右翻滚,本借住别家不好意思出去乱跑,但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还是披着中衣出了房门,上元正是月圆之日,与庭院内的小池塘相映皎洁,周围事物看得清楚,吹着冷风黄少天慢慢冷静下心绪,不知道喻文州究竟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除了冰雨就只剩这孑然一身,都不可能相让。

 

“如果拿到龙骨后是不是有可能偷偷离开喻文州,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论武力应是在我之下。”黄少天越想越远,一阵冷风吹过来他赶忙驱散这些想法。“背信弃义非君子所为,我黄少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冰雨,天下至寒之剑。”突然一个声音如流风般响起。

 

黄少天惊觉,“谁?”环顾四周,从屋檐上的一瓦乃至池塘里的一尾小鱼,如银月色下一切都无处隐藏。

 

“你没有剑鞘,你要寻龙骨,坚硬无比,冰火不侵的龙骨。”

 

声音缥缈,不断从四周传来,饶是黄少天内功不弱也找不到说话的人,就连方位也无法判断。

 

“我知道龙骨在哪,来找我吧。”

 

四周的景物都在迅速旋转,月亮上仿佛映着一张嘲弄的人脸,黄少天顾不得其他,连连问道:“你是谁,我去哪找你?”

 

“相遇时自会相遇,冰雨是一把好剑。”声音戛然而止,黄少天心里明确知道那个声音不会再响起。

 

他突然全身激出一丝冷汗,焦急地起身冲入房内,月色入户正投在卧榻上,而原本放置冰雨的内侧,如今空空如也。

 

此时喻府内还有一人未睡,松花石的竹雕砚中磨了上好的徽墨,橙心纸上是干透的两个大字,喻文州穿戴整齐立于书案前,眉头皱起。

 

02

襄燕本是连襟之国,五十年前五国联盟共讨龙族,战场就在襄聂边境,那时聂阳乃诸侯大国,战事的损耗便如危峰将倾,一面倒向襄国。燕国文公在世时,深明族之大义,不论天子与诸侯若仍为一己私利必被龙族所败,于是燕出兵相助于襄,然襄在最后一役中杀出一支精良军士,在未与其余四国商议的情况下,私自出战大败龙族于上邺,自此龙族退居曈胧岛,襄国一跃成为诸侯国中最强大的国家,而之后襄对那支军士缄口不言,也再没有见过那支军士中的任何一人,周天子以战功加威襄王十二冕旒,与天子齐。

 

这件事本应如此过去,所有的胜败往事都记录在史册中供后人评说,然威襄王虎狼之心,居然过河拆桥反指燕国在大战中退居天子后,未出一兵一粟,以并不存在的天子诏为由,讨伐燕国,实为扩张自己的土地,直至尧光山脉,自有天堑,易守难攻,两国便自此为国界,互不侵犯却也互不通商的关系维持至今。

 

“所以,我从千华关过必生事端,只能借道天子城,再从天子城入襄。”喻文州用竹筷沾着茶水在桌子画出地形图指给黄少天看。

 

“即使借道天子城,你的名传仍是领燕务事,怎可轻易放你过去。”黄少天用手把桌子上纵横交错的线条擦掉,掏出自己的名传,“你画那么多,根本不如我这牌管用,聂阳,民,黄少天。”

 

喻文州拿起黄少天的名传看了半天,也不知有何意图,只说:“不论是龙骨的下落还是冰雨的下落,你都丝毫不知,只能听信于我。”

 

这句话说得确实没错,思来想去喻文州并没有盗取冰雨的动机,还跟黄少天有一笔未完成的交易,提前破坏交易的公平性不是一个聪明商人的做法,且喻文州既能准确拿捏他的心理,对龙族之事更是知之甚多,显然他并不只是领燕务事这么简单的闲散官职,小隐于山,大隐于朝,如今各国表面和善,内地纷争暗涌,天子城早被架空,无任何威胁。

 

“我自有办法。”喻文州说话总像一种承诺,让人轻易相信,哪怕他说今日龙族有异动,有龙跑来东陆,那黄少天也会相信真的有龙跑来东陆,而且这龙不会是喻文州。

 

借道天子城其实并没有绕远,不如说是更近一步,燕与天子城接壤的关口比之千华关还近二百余里,不出多日,两人便到了天子城,即使如今的天子城只剩一副空皮囊,但政治中心的威严依旧存在,城外的车马皆不允许入内,更是戌时关城门,亥时夜禁断绝通行。

 

“现下恐不能一时投宿,为防夜禁后被翊卫当贼人抓去,倒不如明日再行入城。”喻文州牵着缰绳从城门口折返,黄少天无多异议牵起另一匹没有车架的马追上喻文州。

 

“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这些都是好历法,但夜禁就太不应该了,依我看应就在民所处设一商市,更为方便些。”黄少天看着面前的树林,想着要在此过一夜不免有些伤神。

 

喻文州牵马的脚步停下,忽有茅塞顿开的神情,以右手托住下颌,微微思考片刻,重抬头对上黄少天的眼睛,春风不意,眉眼含笑,“列国之中,仅我燕国无夜禁之法,你可愿随我回去?”

 

黄少天双手慌忙的在身前左右晃动,明明只是那人正常的语气,却弄得他胸口一紧,里面的东西砰砰直跳,“我就随便说说,你莫要当真,而且我怎不知燕国何时去了夜禁。”说罢偏过喻文州的视线,顺了顺马的鬃毛,自顾自地继续前行,掩盖那不知名的情绪。

 

正是冬日,天子城外的林间更是冷上几分,好在近日天公作美,天光大好不见雨雪,林间掉落的树枝干枯易燃,仅是暂住一宿,两人只在林边拾起一堆柴木,喻文州从车架里取出燧石,打下几点火星柴木便渐渐燃起,一时无话,树影横斜,黄少天搬来一大块石头就欲睡去。

 

“先别睡。”喻文州用挑火的小棍打在黄少天小腿处。

 

黄少天翻了个身,缩回腿带起些土渣粘在裤脚,又坐起来掸了掸土,见弄不干净也不甚在意,继续躺倒把胳膊枕在脑袋下,“你我身上无黄金,城外深夜小树林,不怕匪来不怕盗,不睡难道等酒吃。”

 

喻文州没细想黄少天信口拈来的打油诗,火苗噼啪作响随着风吹落叶的方向跳动,喻文州只觉得冷风刺骨,不自觉将身子靠着火堆又挪近些,地上躺着的人却完全不受影响,黄少天又翻身转回来,只从面色看不出喻文州有任何不适,与平日一般从容无差,“我自小不怕冷,不像你们裹得像粽子似得还会感染风寒。”黄少天起身挪到喻文州旁边,先是握住喻文州冰凉的手,后又将自己的外衫包在喻文州身上。

 

“挺会心疼人的嘛。”

 

“不然你冻死了谁带我去找龙骨。”黄少天顺嘴答了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喻文州的声音,瞬间警惕起来。

 

“我就说你向来守时,如何今日没到,原是忙着风花雪月。”一个黑影从树影后走出,一身夜行衣,只有眼睛看得清楚,身上并未佩戴明显的武器,只是右手被白布包着。

 

“受伤了?”问出这句话的是喻文州。

 

“灼伤,不碍事。”那人拽下面罩就坐在两人对面,无所顾忌的捡了根小树枝,拨弄着火堆,跟喻文州很相熟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受点小伤,也用这姑娘的治法。”喻文州问。

 

那人挑眉间似是想很多理由,“疼的是我自己当然要用心些。”最后看向黄少天答道:“还有啊,这小兄弟看着面生,是你说的那个?”

 

“江波涛。”喻文州没有过多的情绪,三个字却也全不似往日的温润,一旁的黄少天决定在还没搞清状况前先以不变应万变。

 

被称为江波涛的夜行衣男子又向黄少天靠近些,黄少天正欲摆出一只等待死亡的兔子般的无辜表情,突然右胳膊感觉一重,整个人被喻文州揽在怀里,黄少天脑子里轰的一声全炸了,本就过高的体温更加肆无忌惮的上升。

 

好在没人在意黄少天的状态,江波涛只是略微神色不解的坐回刚才的位置,不远的距离像是横亘了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我只是看看,喻大人竟如此紧张。”

 

喻文州没再答话,气氛弄得有些尴尬,黄少天只是不敢动,异样的想法被他几番否定,陷入一阵天人交战中。

 

最终还是那个不速之客打破沉默,“你没按时到,总让人担心安危,我奉命前来看看。”江波涛起身重新蒙住口鼻,走时凑近黄少天耳边说了句什么,弄得黄少天浑身不舒服。

 

“怪人的朋友也怪。”黄少天废了一番功夫才脱开喻文州的禁锢,边嘟囔边整理衣带,片刻便恢复往常的样子。

 

“他不是我的朋友。”喻文州朝江波涛离去的方向道:“想杀我的人中他算一个。”

 

黄少天不禁心生恶寒,疑惑问道:“想杀你的人很多?”

 

“很多,但他们都杀不了我。”喻文州起身用脚踢散柴木,火堆瞬间暗了下来,又蹭了些土将火苗完全盖灭,“以免再有人找来。”

 

“你也没说跟你在一起这么危险啊喻大人,你做了什么事这么多仇家。”即使没有光亮,黄少天也能看清喻文州的身形,喻文州靠在树边,他跟着靠了过去,在人身边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忽又想起刚才喻文州怕冷的样子,干脆一鼓作气从前面把人拥住,就这样抬头看着喻文州,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这是喻文州第二次注意到黄少天的浅瞳,在黑夜中看着犹如洒下的星子,在黑暗中乍破出一星好看的光,他有意不再去看这双眼睛,开口讲述一个浅显易懂的故事,“你会意识到一只蚂蚁的威胁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你会注意到一只豹子的威胁,这不并代表你就能杀死那只豹子,更何况那只豹子身边还有老虎,你的弓箭上搭着唯一一支箭,你想杀死豹子又不想惊动老虎,显然是一件很难的事。”

 

“你是那只豹子,江波涛是猎人,那谁是老虎?”黄少天问道,扭扭身子略觉得姿势怪异,正欲起身却是被喻文州双手紧紧地锢住,为了这人不被冻死,黄少天挣扎不得已然放弃。

 

“没错,我是那只豹子,但江波涛只是那势如破竹的箭,能拉弓的另有其人,老虎间会互相撕咬,也想咬死这只豹子,但这只豹子活着却有可能为他们任何一只猎取食物,包括猎人,所以这只豹子安全的存活至今。”喻文州低头看着黄少天毛绒绒的脑袋问:“他刚才同你说什么?”

 

“他说让我别太相信你。”黄少天认为这句话没什么可隐瞒,既然认定了相信的人就不好多加怀疑,否定喻文州就相当于否定他自己。

 

他咀嚼了半天喻文州的话,豹子老虎猎人存在着某种相互制衡的危险关系,他当然不想掺和进去。细细算来,很多老虎加之猎人,到很像如今的政治格局,但他实在找不出能让五国都想杀的人究竟能做什么事,真会有这种人存在于世么?也许是他想的太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被这个仇敌众多的人害死,左右思量倒是想起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大概是那只蚂蚁吧。

 

“他说的对,别太相信我。”喻文州淡淡答。

 

“恩?”黄少天显然没想到喻文州会如此应答,相信或是不相信并没有具体的界限,又回到了最初的顾虑,即使不相信,黄少天也需跟喻文州寻找得知龙骨下落的人,因为如此还有一丝希望,相信喻文州他也许还能找回冰雨,不然即使得到龙骨又有什么用处,所以何为相信,何为不信,他只能与喻文州一起到襄国才能找到答案。

 

昨夜不知如何睡去,醒来天已大亮,车马不知踪迹,反正也进不去天子城,跑了也就跑了吧。

 

进城后黄少天还是有些失望的,所谓金碧辉煌绿瓦朱墙的天子城与聂阳和燕并未有过大出入,百姓更多些而已,也没有心情闲逛,此时就应该尽快从西南城门入襄,当黄少天没什么闲心的买回几串糖葫芦后发现喻文州正走的是与之相反的方向。

 

“你是不是不认路啊,那边是东是你们燕国,我们现在要去的是襄,在那边。”黄少天咬着颗山楂说的并不清不楚,见喻文州没有动静,拦在路前用糖葫芦的签子指着襄国的方向,喻文州突然就笑了起来,弄得黄少天一头雾水。

 

也就喻文州这种很有门庭制度,行为规整的人才会随身带着绢帕,伸手放在黄少天嘴角,“粘在嘴角了。”

 

黄少天慌乱的伸手接过帕子在嘴边一通乱抹,羞愤的低下头,从未如此丢人过,可就在这时,更丢人的事来了,喻文州的手持着另一娟帕子,替黄少天擦了擦粘在领口的糖。

 

即使方向错了,黄少天也很清楚的知道方向错了,但他依然跟着喻文朝着错误的方向走,因为现在他实在不想跟喻文州说话,只好闷声吃他的糖葫芦,不知不觉就进了一座酒楼,算算时辰是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不过黄少天一路吃了太多糖葫芦,现下胃里翻涌有些不适,只能对着一桌子的美味感伤。

 

喻文州吃饭的样子也很优雅,即使是不慎从骨筷间滑落的鹌鹑蛋,都显得特别可爱,那人不动声色把落在桌子上的鹌鹑蛋夹起送入口中,好像鹌鹑蛋的滑落也是他计划中的一步,按计划发生了,再按计划吃掉。

 

黄少天愁眉苦脸的趴在桌子上,看着长得如此娇俏却不能下咽的糖葫芦,顺便心疼只因自己吃不成而浪费的菜肴,身旁好像有另一个人坐下,指骨分明的手从黄少天眼前拿走了他的饭菜,顺着饭菜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与初遇喻文州的一面惊鸿很不相同,这个人似乎更美些,至美则妖,他就有这么一副近乎为妖的面容,黄少天砸砸嘴,他还是比较喜欢喻文州那种清淡的美,温润如水。

 

直至吃完放下碗筷,喻文州才悠悠开口,好在黄少天忍住没说话,他就觉得他们应该认识。

 

“大人有何事找在下?”

 

“无事。”

 

“想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喻文州继续问。

 

“恩。”

 

“那就不劳烦大人挂心了,我定能长寿百年。”黄少天能看出来,喻文州眼里的尖锐可不像他表现的笑容那样温暖,而那位大人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便走了。

 

“蹭饭的?”这是黄少天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俩人对话里一点实质性内容都没有,完全无法分析,“他是谁啊?很厉害吗?”

 

喻文州把一张纸条递到黄少天手里,简简单单几个字“周逸北君”。

 

03

“听闻靖国丞相有匡世之才,然内乱不除,靖王不满丞相声誉威望欲将其罢之,再立同宗为相,左不过这两日。”禀述的人褪下掩面的布料,正是那晚出现在树林的江波涛,而他现在面对的人,也正是那日与喻文州相聊数言的逸北君——周泽楷。

 

 “恩。”周泽楷点头,江波涛立刻拿出一张不太相同的地图,还未拆绷布的右手给周泽楷指出一条没有官路的线,周泽楷思索时好看的眉眼拧在一处,最终在路线的后半段执笔圈出一个圆,又在旁边重画了一条弯曲的线,“多行几日,隐秘为上。”

 

“好。”江波涛放好地图便开始收拾行李,周泽楷突然想起什么抬手让江波涛停住动作,“冰雨?”他开口问道。

 

“已存入冰寒宫。”江波涛答,“还有今日朝中,纵观大局各臣不安,唯诺无上言,天子也面色抱恙,而一向驰骋边疆的孙将军难得回朝,竟激昂陈言‘民无私粮,士无私藏,商贾无私利,王臣无私德,行其政而万年得遂长焉。’此人可否为我所用?”

 

周泽楷以指敲击桌面,他思考时的惯常做法,第三次敲下时,便得出结论摇头示意,“胆魄有余,隐忍不足。”

 

江波涛见话中拒绝之意明显,但没有即刻应承周泽楷的观点,而是又细细推想些许事宜继续道:“我们手中能调动的兵权甚微,喻文州答应的一万精兵也不可尽信,孙将军与国同心,日后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不如屏息以待,待时机成熟值得一试。”

 

周泽楷应允。

 

“还有一言,我必须讲明。”对周泽楷,江波涛完全不用遮掩他的想法,如果他二人之间都没有完全的信任,就没有人能扶天子之危,定王城之倾了,“关于喻文州,不止那一万精兵,他所述之策略,大有蹊跷,遴选麒之子一事更为残暴,哪个不是死无全尸,兴政大计怎可系于他身,而且你也不能确定他到底为谁所用不是吗?”

 

周泽楷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筒,竹筒中藏有一卷帛书,江波涛对着影绰烛光展开,轻蔑的冷哼一声,“奉燕地,降聂阳,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痴人说梦。”

 

“这次的人不太一样。”周泽楷重新收好帛书,他暂时还不知道如何回答江波涛的疑问,喻文州究竟奉谁为主,他也不敢确定,但此时还不是放弃这颗棋子的时候。“我见到时,”难以置信的语气,“他在吃糖葫芦。”

 

“过几天没准就吃不到了。”江波涛见周泽楷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你这是什么眼神,要是想吃,明日我给你买一把,吃不完你就扔着玩。”

 

周泽楷却真是讨食儿似的应下来“好”,弄得江波涛满脑都是周泽楷一本正经吃糖葫芦的样子,对于正事一个字也不想谈。

 

晦日,周泽楷离开天子城前往靖国。而黄少天和喻文州也刚过了襄国城关。

 

“也就是说周泽楷是猎人咯。”黄少天又重新捋了一遍关系图,果然自己还是蚂蚁,不过在这种复杂的关系里,做蚂蚁挺好的,最安全。“你折返回去就是为了同他拌嘴?很明显他那人懒于口舌之能,还不如找我来的爽快。”饿了一天胃部刚恢复正好,黄少天又不记打的买了两串糖葫芦拿手里,左摇右晃。

 

喻文州从怀里掏出两片名传,一是他领燕务事的名传,另一却是刚才用来混入城关的名传,上刻,襄,喻五生,民。“他给我的。”

 

“噗,这名字真难听。”黄少天跳着转了个身,面对喻文州倒着走。“明明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你们官员却可以沆瀣一气做假名传,你说我现在报官他们敢受理吗?”

 

喻文州看黄少天煞有其事的维护正义,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受不受理不清楚,肯定不陪你找龙骨是真的。”

 

堵的黄少天不敢多言,只乖乖看着喻文州继续一颠一颠的向后退,左手晃着糖葫芦,右手拿着往嘴里送半点没停下,过往路人都怕签子戳到自己,躲着自动让开,见此状黄少天也不甚搭理,挑眉间反而有些得意的神色,喻文州实在看不懂他的思想,拽着一只胳膊就把他换回方向,黄少天食指拉住下眼皮,吐着舌头给喻文州摆个鬼脸,逗得喻文州发笑后又开始吊儿郎当的跟着。

 

就这样走了大半日,两人路过商市欲寻一处下榻,身边突地拥来人群叫嚷着去某个客栈听书。在襄国,不论酒楼客栈甚至是青楼,都有说书的习惯,无非是炫耀五十年前大退龙族之事,那支消失的队伍被传得神乎其神,更有甚者说那是天降神兵欲救我襄国,我国应顺应天意自封帝号,喻文州本有意前去听听,也不知到底怎么惹到了黄少天,只拉着他朝人群逆向疾行,路见一小店门可罗雀,却是拽着喻文州进去,暂定了今晚的住处。

 

闷闷不乐的黄少天连糖葫芦也扔了,突来的火气毫无道理,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进去,把蒲团踢的颠三倒四,喻文州本想躲开,以免平白无故受牵连,谁知黄少天的视线总是跟上来,几番张口还是把话头咽下肚子,喻文州心里大致明白些,点心茶水一干准备好,在他对面坐下后笑着问道:“怎么不开心了?说与我听听。”

 

黄少天满脸愤慨,用胳膊把喻文州放在桌上的东西都推到一边,茶水全洒到袖子上也没在意,只是整合了一会想说的话,最后精炼成一句问道:“你对博施于民,未能及己,非国之罪,战也。有何看法?”

 

“哦?到有些意思。”喻文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黄少天洒出的茶水和袖子擦干,又起身取来茶盒,散茶梗于桌上,指着空茶杯道:“茶水本应是你我两合量,也应是你我两份,但你我却都没有喝到茶水,这难道是因为茶叶散在桌子上吗?如果是因为茶叶散在桌子上,那难道是因为盒子倾出了茶叶吗?既然水是你撒的,茶叶是我散的,而把过错推向茶盒是否应该呢,施民济众本该是为人王者职责所在,战也是王者驱利以发,然因战而惠不施民者,非仁也,以不能而施战者,非王也。”

 

“你说的我都清楚,但如果百姓们仍拥戴这个王,而未受施恩的几人也被奉为英雄,这个王还有错吗?”黄少天继续追问。

 

“趋之,蔽之,你说的可正是此城庄襄王?”

 

“我说的是威襄王,你可明白?”

 

“龙役?”喻文州结合黄少天的表情稍微一想,这两个字便脱口而出,“那时你我尚未临世,可有纠葛?”

 

“五十年前襄国出神秘精兵伐龙,后却无一人面世,只留功绩供万人颂仰。”黄少天一时没有下文。

 

“此事人人皆知,有何疑虑?”

 

“实则并非如此,那支队伍因与龙战负伤惨烈,幸存无几且龙纹反噬,最终全身生出龙鳞龟裂,死状极其残忍,龙鳞先生于四肢,而后嵌入骨髓,全身瘫硬致不能行动,再由下而上次第蔓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腰腹和心脏被龙鳞固缚而死。”黄少天越说越激动将手中的空木盒掷于地上,幸而此下无人,喻文州连忙将黄少天压下伸手示其噤声。

 

喻文州有些惊讶,起身将木盒拾起并收拾干净桌上的茶梗,不解地问道。“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黄少天眼中闪过一丝悲切,开口道:“因我双亲皆是参与那场战役的军士,战友埋骨沙场,只他们得幸归来,却被襄国以惧龙染有异,抛弃不允入城。”

 

这是无人知晓的后半段英雄事迹,淹没在时间的长河抓不住痕迹,黄少天长舒一口气,整理好心情继续道:“所以我是襄国人却长于淮阳,他们说要在那里守护逝去的挚友,走的每一步脚下都是先士们的热血和碎骨,我恨龙族,也恨这个无情无义的国家,但他们却训导我说了那番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大义为国的勇士却被自己的国家抛弃而最终死于异乡,他们夜夜躺在那片原属龙族的土地上会想些什么,是否有后悔过,是否有憎恨过,这些都不得而知,在他们临死之前,只是尝试教导黄少天,不要憎恨自己母国。

 

而在黄少天并未注意到的喻文州脸上,此时正浮现出的隐隐笑意在眼中稍纵而逝。“我自会帮你寻回冰雨,寻到龙骨,若你仍恨襄之入骨,我帮你灭了又有何难。”

 

“什么?”黄少天被喻文州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到,“真是个可怕的人。”

 

“我一路帮你,你还说我可怕。”喻文州哭笑不得再无后话。

 

黄少天其实从未明白那句假仁假义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憎恨这个国家,只是为人而言,他无法对同族下手,继而把所有的憎恨都转向传闻中的龙族,即便是人族剥夺了龙族的土地,但世间让两个旗鼓相当的种族存在,本就是为了互相杀戮,在有限的资源和土地上,谁都想成为支配者高高在上,而不是俯首为对方献上统治的贺礼。

 

所谓英雄,在君王看来,他们只是打赢了一场战役而赢得身后之名,在百姓看来,他们只是群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物,英雄也不过是代号,五国纷乱,战火从未真正停歇,也许在边疆的某一场胜利之战中,又会多出几位英雄,立一块巨大的石碑供活着的人颂仰,在酒肆烟柳花巷多几个可拍案叫绝的故事,多几个可杜撰轰轰烈烈生平的人生,而真正躺在土地中冰冷的尸骨,却找不到该回去的方向。

 

在这纷乱的时代,多的是阴差阳错,多的是始料未及,就如现在两人熟睡之时,在遥远的邻国疆土上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喻文州的名字也正在几人口中被细细咀嚼着。

 

04

传闻这世间有一种东西,比金刚石更为坚硬,有一种东西比药石更能救人于病痛,前者是龙鳞,后者是龙血。

 

那场大战中人龙皆死伤无数,有幸参战且安全归来的寥寥无几,在他们口中,人族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身侧展双翼的应龙,他们拥有最远古的血性,一怒便可使巍峨高山瞬间崩塌,他们的双翼引起飓风可卷海水高达百丈,所过之处夏草衰败,所停之处铁石融化。

 

“是个很好的睡前故事,只是应龙若真如传闻中那么厉害,又怎么可能被人族打败,说到底这种小儿之言能得以大范围流传,皆是虚荣心作祟,你想啊,龙族那么厉害,还是被我们打败了,这只能证明我们更厉害,人族最大的弊端就是喜欢用花言巧语蒙蔽自己,说得多了连自己都信。”黄少天把这两日的所见所闻尽数讲给喻文州听,之后还加自己的想法点评一下,路途中本就多无聊,喻文州也听得认真,时不时还搭几句话,黄少天就更加收不住了。

 

自进襄地已过数日,算算脚程,也快到龙市了。

 

龙市顾名思义是以贩龙相关物品的商市,仅存于襄国太泉,五十年前那一战后,有不少龙被人族奴役,也有所谓的屠龙者,不甘放弃这大好的敛财机会,抱着侥幸心理在东陆四下寻找落单的幼龙。

 

被奴役的龙基本没有得见天光的机会,他们寿命相当长,被铁镣锁住四肢,关在地窖中当做生育机器,除应龙外的龙一生仅有一次真正为龙的机会,那就是存亡之际,他们被迫孕育子嗣,而他们的子嗣会被人养到健全时便杀死取其鳞骨,他们的血会被融入白玉铸成龙血玉,愈新鲜的血液铸出的龙血玉便愈是纯粹,在阳光的直射下尚有鲜血欲滴的美态,无知的富商相信佩戴龙血玉可保此生无虞。

 

所有的龙都拥有如海般深邃的蓝色瞳孔,不过瞳孔的售卖率很低,除非有人专门来此询问,可用龙鳞打造的独特瓶子封存,也可将瞳膜取下类似龙血般融进白玉,不过这种玉一般不会随身佩戴,而是挂在府门做镇宅之用。

 

“门前悬挂一颗眼珠子,想想就恐怖。”黄少天双臂紧抱,兀自打了个哆嗦。

 

“龙市虽贩卖龙鳞龙骨,却不是你需要的,到时候你一看便知。”

 

黄少天将信将疑的连忙跟上。

 

从踏入龙市的那一刻起,黄少天就很不安分,从胸腔里散发出一种恶心之感,左右商人手中摊位上放的一切物品都让他觉得肮脏。

 

“我虽然憎恨龙族,但看到这个场面,却突然觉得人类真是龌龊,我不是同情龙族,只是,”黄少天猛然的呕吐,连忙蹲到一边,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为何,他伸出手看到大片滴落的水渍,“只是从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悲伤。”

 

泪水便是收不回的从黄少天脸上落下,心里的那股悲伤愈加强烈,所有的憎恨和热血溺死在那股悲伤,脑海中有微弱的龙吟在悲鸣,“我这是怎么了?”黄少天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一滴一滴砸下的便不是从他眼眶溢出的泪珠。

 

“不看就好了。”喻文州从身后捂住黄少天的眼睛,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后背紧贴着喻文州的胸膛,黄少天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那人心脏在搏动,整个世间只剩那份有力的跳动,这种感觉即使是在天子城外那夜,趴在喻文州怀中睡了一夜也未曾有过,他开始有点贪恋这份温度,突然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黄少天不知道此时喻文州没有产生这些奇怪的想法,那个人碰到所有事都可以顷刻化解,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有所动容,这样过了良久,指缝间终是没有漫出水泽,被龙吟侵蚀的大脑也渐渐清明起来,喻文州取出一方绢帕,覆上了他的眼睛。

 

黑暗瞬间侵吞了黄少天周围的所有防线,从未有过的无助席卷而来,即使是不见月光的夜黄少天也没有感受过真正的黑暗,他害怕的抓住喻文州袖角,仿佛就有了一丝安慰。

 

喻文州明显感受到他紧压着的颤抖,抽出被拉住的衣袖后把那只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好似在告诉他“别怕,我不会放手”一样。

 

黄少天的状态在龙市里便是一直无法恢复,两人走的极慢,叫卖声不断的冲入耳膜,每一声都缴住了他的一根神经,自小不惧寒的黄少天,此时的血液仿佛都瞬间冰冷,喻文州已经为他盖上了一层皮绒,却仍然不可遏制的发抖。

 

在黑暗中已经完全无暇顾忌时间,黄少天只觉得走了很久很久,有一生那么长久,他知道喻文州停了下来,停在一个血腥味浓烈的地方,随即口鼻处有一个温软的东西凑近,带着淡淡花香。

 

“这样你就不难受了。”喻文州手里拿的是一个香囊,放在黄少天鼻前,白堇的清淡之气有净化之效,挡住了多数的腐腥。

 

听声音得知身前另有一人,然后黄少天就跟着喻文州继续向前,印象中拐了好几个弯,最终停下步子,但是他眉目上覆的绸带和香囊仍然没有撤去。

 

“找我什么事?”打破安静的声音十分熟悉,黄少天非常确定他听到过很多次,但究竟是谁的声音一时间无法想起。

 

喻文州手下力气增大,把黄少天握的更紧向对方问道:“应龙之骨现在何处?”

 

“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情报都是交换来的。”那个声音已不再年轻,字字都藏着看破尘世的笑意。

 

“这是自然,你想要什么?”

 

“一万精兵。”

 

“哦?”喻文州挑眉间也笑意越胜,黄少天听着都没见他如此笑过,平时的笑容春风不露,一点点勾在唇角,煞是好看,“你们都要这一万精兵,我是驯养兵马的不成?”

 

“你想用什么来换?”那个声音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弱气,慵懒的不屑于较真。

 

“你让他放心,我应下的兵马自会双手奉上,不过我这有你更感兴趣的东西。”

 

黄少天等了好一会儿,两人都不见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没谈拢正在剑拔弩张,高人间总是不屑于动用武力,比如可以用眼神杀死对方,还有大吼一声可退百万雄师。

 

身边有脚步声,但从掌心传来的温度让黄少天大为放心,脚步声消失后,老态却中气的声音重新响起,“北海之滨,东海之莽草。”

 

“便不多叨扰了。”听不出语气,黄少天只觉得又被喻文州拉着,弯弯绕绕走出了刚才的地方。

 

“你许了他什么?还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出来黄少天就迫不及待的追问,伸手欲解眉目上的绸带,被喻文州止住。

 

“我们还没出龙市,我需要去买点别的东西。”

 

“你要买什么?”喻文州不回答。黄少天也不敢拉下绸带看,只听见叮叮哐哐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喻文州与商贩讨价了一会,听得商贩话语很是愉悦。

 

还说看他俩如此亲密,何不再买一对龙血玉加固感情,喻文州自是不信这些,便回绝了,没想到这个商贩铁了心要送他俩东西,说是一个卖不出去的绿色玉环,只因绿色显不出龙血的光鲜,所以卖相不好,留着着实浪费。

 

黄少天本听得心下一动,又听见龙血二字,急忙回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喜龙血。”

 

“这个小兄弟看不见,你不知道我这个没融龙血,却是个做扳指太大,做镯子又太小的环,两年来无人问津,又不小心碎为两半,看你俩感情甚笃,才生这相赠的念头,你若不要也就算了。”

 

“那我便收了。”喻文州从商贩那接过,抬起黄少天的手放在他手心里,黄少天只觉得凉凉滑滑,并无过大异物之感。

 

商贩似是很喜欢跟顾客聊天,一直问东问西,喻文州都巧妙的避开了,黄少天听着都不耐烦,终于等到东西准备妥当,钱货两清喻文州还很有礼教的说了声:“多谢。”

 

出龙市后黄少天急匆匆卸下眼睛上的绸布,重见山河的感觉真是好,能看见青草土路淡淡月光,最重要的还有那人的眉眼,连黄少天自己都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了。还有手上握着的玉环,看着也却无特殊之处,只是上有鱼纹做饰,拼在一起纹饰衔接规整,应是没碎之前刻上的,喻文州用组带缠好了,佩于两人腰间。

 

黄少天拽着带子来回晃着玩,突然想起什么,问旁边的人道:“你之前说,我见过后自当知道这里的龙骨非我所要,我没能看见,到底是为什么?”

 

“你所需龙骨,是冰火不惧的应龙龙骨,这里的龙骨都是为了牟利而屠杀的幼龙,骨质裂纹较多,也不细密,不懂的人自是用它练成剑刺虎杀狼没有问题,而你需要护住冰雨的寒气,若真是此等劣质龙骨,不出多日,冰雨的寒气就被骨缝侵蚀殆尽。”喻文州解释道。

 

“其实我对这方面了解甚微,爹娘总不愿提起与龙有关的事,只是冰雨本为他们的兵器,去世时告诉我,待我能挥舞起冰雨的寒芒才可离开生活的地方,并且一旦露出寒芒,就需尽快寻找可以护住他的龙骨,我用了多年才成功,没想到刚从你这得知龙骨可寻,就把冰雨丢了。”黄少天大为懊恼,那夜若是没有离开房间冰雨也就不会丢了,还有那个缥缈又可疑的声音。

 

黄少天突然一惊,“对,就是那晚的告诉我得知龙骨的声音,刚才和你说话的是谁?”

 

“魏琛。”

 

“魏琛,魏琛?”黄少天只觉得头皮发麻,思绪万千,这个名字也是熟识的,但刚才没能看见容貌,究竟是在哪见过呢,喻文州看他又在绞尽脑汁想问题,觉得这样想下去不知要耽搁多少事,本就没放开的手拽着黄少天边走边想。

 

黄少天纠结在他的回忆里,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事物,好像是更早之前的事,早在他还生活在淮阳,早在他的爹娘还没有过世,有个人每年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披着黑色斗篷,脸面完全掩在黑暗中,只有一次,黄少天在那人的脸上看见了一双蓝色眸子,深邃的似要被吸食进去。

 

“他是龙。”黄少天震惊的看着喻文州说道。


2017-07-05 评论-4 热度-404 全职高手喻黄归来君山似浮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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