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番外】归来君山似浮槎 - 清平乐

*周江cp向

*阿辞负责苦大仇深,我负责两小无猜


大周朝三百四十一年,周仁王二十年,与辽持续两年之久的九黎之战终以天子的大获全胜而落下帷幕,于九黎督战的逸北君与孙将军一同回朝。

 

天子城难得见到如此大雪,赶着胜利之音连日不停,天子拥着暖炉立于玉露台,赶来的姬妾连忙为天子披上厚重的皮氅,天子摆摆手让人退下。

 

玉露台是先王为逸北君生母所建,那个女子生的雍容不似张扬的美丽,却是多病缠身不得治,玉露台建的极高,正能看见章柳门外不远的街市,久乏的心情便也好起来。

 

大雪中月光皎洁,是难得的奇景,映着地面厚厚的雪,白的望不见尽头,朱红色的墙也显得更加亮些,一阵风吹过,雪花飞舞乱了方向,天子被眯住眼,再睁开,章柳门人影攒动,仔细还能听见兵甲交接的声音。

 

“王上,该歇息了。”

 

“你先回去吧,他终于肯来了。”天子道,后一句似喃喃自语。

 

史上记载这一夜为章柳之乱,本应在两日后回朝述职的逸北君,联合羽林军统领江波涛,从章柳门起兵,攻入王畿,更有护国将军孙翔拥立,后定国号为东周。

 

“我一无政绩,二无百姓福泽,民者,暝也。”天子看着已经杀进内门的周泽楷,自言自语,那人也是不多犹豫直直走向玉露台。

 

侍官低头端来一樽酒,铜制的九龙杯又一次提醒着他的身份,他这个弟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懂得何时该隐忍,何时该斩断亲情。用数十年招揽谋士纵横列国,东陆狼烟四起,自立为王的诸侯国战乱不止,不断以两国秦晋修盟,以至于各国皆有盟约一朝而散,犹如涸辙之鲋旦暮成枯。

 

周泽楷最终站在玉露台下,侍官未敢抬眼便急匆匆走了,玉露台是整个王城里最高的建筑,台阶也多的让人懒于抬步,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周泽楷衣间和发丝上,虽已过而立之年那张脸却更是美的不似人间之物,他与白衣配极,自然也与至白之雪配极,天子想,他这个弟弟,最适合坐上青鸟雕镂的王座,其实也最不合适,今夜一过,他便再也配不得这白衣,辗转于腐烂的政堂之上,几十年如一日把快意潇洒忘得一干二净。

 

周泽楷自小话少,天子握紧酒樽先开了口,“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缠我来玉露台玩,看着外面的街市嚷着要出去。”

 

“是。”周泽楷点头,应答的声音不大不小,平常说话语气显得干脆。

 

城内已经兵刃交接,马蹄声踏碎一方安宁,几处火烟已起,天子却好似没看到一样,就如儿时哄弟弟的神情,极尽温柔,摆摆手道:“小楷,你过来。”

 

“是。”周泽楷抬动脚步,迈的极慢,但也不能阻止他最终站在天子的面前。

 

天子抬手为弟弟拂去身上的雪花,最后也不忘缕顺发丝,“你与你母亲像极。”脸上漾着满满的幸福感,天子寤生,生母死于那夜,唯独周泽楷的母亲待他最好,他便也与这个弟弟最是亲昵。

 

“是。”除了这个字,周泽楷竟不知他还能说些什么,直到最后天子也没提叛乱的任何一字,像是一切皆有准备,他平常的喝下手中早已冰凉的酒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君王,但愿我是一个好兄长。”

 

周泽楷不知酒中有毒,对面那个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人瞬间倒下,他都来不及去接住,扬起一阵雪尘,不远处丧钟敲响,整个王城都陷入肃穆的哀号。

 

“哥哥。”

 

周仁王二十年,死于顽疾,于正殿王座中留下遗诏,逸北君周泽楷即位,开创了先祖武王后的另一番盛世,史书中尽数记载了自逸北君于五国周旋的胆识谋略直到缠绵病榻的最后一刻,而遗失在外的野史,周泽楷的名字一直与羽林军统领的名字放在一起,写了些孩提时期捕风捉影的故事。

 

周泽楷自小长于内宫,听闻他出生时是个黄昏,霎时紫云漫天,冲于斗牛之上,是难得的祥瑞之兆,也是最广为流传先王宠爱周泽楷的原因。直至他坐上王座,回想起倒在雪地的兄长那一刻,才恍然明白那些年集于一身的万千宠爱,是常对他眉眼温和的亲生父亲的谨慎提防,也明白了先王为何在盛年之时便昭告天下传位于兄长。

 

望鹤楼下的比武台,向来是为储君挑选最勇武的同龄男孩才多年举办一次,选出的胜者此后为君王利刃披荆斩棘,为铠甲护一生周全。周泽楷第一次瞥见那个倔强的男孩,隔着刀光剑影,隔着毒辣的层层热浪,江波涛小小的身影立在比武台上,影子被拉的极长,台下人潮涌动,官员之间互相庆贺,就连先王也难得一见的大笑,温柔的抚摸着周泽楷的头,可他只觉得那个小小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的孤单。

 

江波涛从有记忆开始,便是刀剑武学为伴,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卿士,辅佐天子执政,对望鹤比武一事最为熟悉,父亲最想在望鹤比武中拔得头筹再填荣光,又最舍不得小儿子,也就是江波涛的弟弟,所以才在某年赈灾时的兵马慌乱中捡回了江波涛,对外声称是侧室所生。

 

被饿到发昏的江波涛知道,只有跟着这个男人他才可能活下去,小手伸过去的那刻,就决定了他今后的人生早已被规划完全,江波涛少年心思免不了单纯,他以为只要打胜那次比武,从此海阔天空再没有人能约束住他。

 

望鹤比武是临时决定的,储君已经有了他的盾与剑,天子破例为极其宠爱的公子楷遴选苍鹰,江波涛随着父亲来到比武场,八月的太阳毒辣的烤着大地,来比试的人很多,胜者以后随侍君前,父凭子贵政途就更是顺风顺水。

 

比武台上两侧放置了数种兵器,比武者可随意挑选,江波涛样样练得,但最为满意的还是短剑,恰巧了台上放置短剑的木槛独独空缺。

 

他被排在最后一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打斗的场面,周泽楷一直看着他,想不通这人是如何从正午开始站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嘴唇都被晒的爆开,苍白地翻着干皮,江波涛却仿佛毫不自知,直到听见他的名字,才发现全身都被汗浸湿的粘在身上,他极不舒服的扭扭身子,被一旁观看的人嘲笑说他扭捏的像个姑娘,江波涛只是笑笑,他脑子里全都是自此以后的放任自由,没什么能挡住。

 

周泽楷对这个男孩充满兴趣,点名册上的江波涛三字早已记下,不知道哪里来信心,见得他的样子,就觉得一定能赢。

 

江波涛绕着比武台走了一圈,选了较为顺手的长剑,刚才每一场比武他都认真记在脑中,每一个人的路数都看破的八九不离十,他现在要做的无非是胜过前面所有的胜者。

 

周泽楷只看着,对于所谓的点到为止,和旁边吆喝解说的步法一概不知,他只看出来到第三个人的时候,江波涛手里的长剑断了,步子也开始渐渐不稳。

 

“把荒火碎霜拿来。”周泽楷对旁边的侍者淡淡道,就像是拿一盏茶那么简单。

 

“这…”侍者低着头眼光却已经瞄到天子那边,荒火碎霜本是供在王室宗祠的神器,前两天刚刚说赏给公子,都说天子对公子宠爱的没了边际。

 

“阿楷喜欢,就去取来。”

 

侍者急匆匆退下。

 

台下的战斗正是胶着,江波涛换了好几把武器都不甚趁手,周泽楷便觉得他心浮气躁了些,对面用的是远距离战斗最常见的弓箭,只是箭箭精准,江波涛躲避间就自顾不暇,最终是捡起地上断裂的剑刃贴着迅疾而来的箭头飞过,刺入对方的皮甲中险胜。

 

下一场迎战的已经上台,选了炳长矛在手,江波涛只听见一声:“接着。”太阳刺的睁不开眼,只记得那轮廓棱角勾勒的不凡,虽模糊不堪却刻画的深,双枪从那人手中掷下,江波涛起身而接,比常用的短剑重了许多,却难得趁手,枪杆一红一蓝相得益彰,没有装饰的枪缨,清楚地看见薄刃枪尖上刻着“荒火”“碎霜”各二字,毫不避讳地笑着举起双枪,冲着高楼喊了句:“多谢。”

 

江波涛还不知道,这个关键时刻送他双枪的男孩,会成为他日后誓死效忠的君王,而在此之前,一切都如话本中故事般,小桥流水的安逸。

 

望鹤比武夺冠后,江波涛被允许在家住最后几日,他连想要收拾的行囊都没有,只带着日夜带着那两柄短枪,因周泽楷仍留在内宫,于是借着探如美人的机会,江波涛随母进了内宫,真正地见到了他要生死跟随的人。

 

都不过少年模样,可周泽楷站在那自有一股王者之风,举手投足间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江波涛本以为养在内宫的公子必然软弱好欺,到时候溜差打诨谁奈他何,可周泽楷就站在那里,身量已经显得高挑,眉若刀剪,眼中含着千万霜雪。

 

“还给你。”江波涛一向张扬的性子,被父亲不知打过多少回,对着这个人,一开口却是怯生起来,整个人都被收敛住的感觉。

 

周泽楷没有接过那两柄枪,眼光只在江波涛身上流转,“以后就是你的。”不是命令的语气却让人抗拒不得。

 

江波涛自是不能住在内宫,天子又不舍得放周泽楷出去另起府邸,就先赠了玉令牌,让江波涛来去自由,相处最困难的莫过于最初那个月,周泽楷沉默寡言又不怒自威,小小年纪一站一座带尽了王家风范,江波涛既不敢溜走也不敢随意搭话,只是时间慢慢过去,身边的侍者也多次提到公子脾气是最好的,从未对下人发过火,最喜欢上玉露台看着城外,渐渐的江波涛便也大胆起来,更何况天性这种东西一旦显露,就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江波涛又寻了一圈不见人,才想起周泽楷应是在玉露台上,他好心带了串糖葫芦,通过层层把守,偷偷摸摸地带进来极其不易,“公子。”他知道周泽楷对着朱墙外的所有东西都备感兴趣。

 

“你夸我帅我才给你。”江波涛把手藏在背后,偷偷乐呵。

 

“当着我们公子面还敢说自己帅,好不要脸。”旁边的丫头们跟着哄笑。

 

江波涛坐在雕着飞鸟鱼虫的石栏上翘着腿,边嘚瑟边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你们公子是骨子里带出的气质,我就不一样了,是从外带进来的帅气,你们小姑娘最喜欢我这种的对吧。”

 

周泽楷不语,要说他其实经常不语,表面上表情也不丰富,可江波涛就觉得他好像生气了,最起码有那么一点,连忙从石栏上跳下来,赶着殷勤模样把手中的糖葫芦递上去。

 

周泽楷只咬了一口就没在吃,“不对。”说罢没有下文,江波涛猜测是不是买的糖葫芦口味不对,自己咬了一口,是王城最正宗的口味,大概是公子吃东西比较精细,天子让人在五国内挑选最甜的山楂也未可知。

 

第二日周泽楷便身体不适,天子大怒,江波涛再没敢带外面的东西进来,只能把所见所闻尽数讲给人听,周泽楷总听得认真,偶尔恬淡一笑,江波涛便看入了神。

 

“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卖胭脂的跟卖猪肉的在吵架,你猜为了什么?”江波涛一人饰两角,先学着卖胭脂的大娘两手叉腰,眉色飞扬,身子前倾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而卖猪肉的满脸横肉,唾液横飞,随着说话的节奏头一点一点的可笑。

 

周泽楷随想出那副场面,说道:“气味。”

 

江波涛顿时停住表演的神态,搭上周泽楷肩膀叹气,“你这人好没意思,一点也没有让我慢慢揭晓谜底的快感,那卖胭脂的嫌猪肉腥臭,盖住了胭脂的香气影响她生意,卖猪肉的又说是脂粉气掩住了他的肉香,让人没有食欲,就这样争辩不休,还请来了颇有威望的识字先生,那先生只说,你们分开两条街不就各不相扰了吗?但那两人都不愿意走,最后连着先生一起骂。”

 

“卖肉的上午新鲜,卖胭脂的临晚人多,何须相扰?”周泽楷道。

 

江波涛抬手拍自己脑门,茅塞顿开,“我怎么没想到,嘿嘿识字先生也不如你。”

 

周泽楷到底不满于只站在玉露台上遥遥相望,品着江波涛带回来的故事,没溜出来前,他已经做好了万种被发现的对策,尝试过才知道,守卫是从不正脸看人的,他换上江波涛带来的平常衣服,俨然像个跟班。

 

“你长得太惹人注目,跟我出去的时候就低着头,千万别乱看。”江波涛一遍遍嘱咐着,周泽楷恩一声算是应了。

 

平日里周泽楷锦衣华服高高在上,清冷的外人莫近,没想到装跟班倒也像模像样,没惹起任何注意,轻易的跟江波涛溜了出去。

 

正是上元,街上红灯十里热闹非凡,外来的商人摆着平日不曾见到的东西。周泽楷表面上四平八稳端的正经,换做以前江波涛就信了,放在现在,周泽楷瞥过一眼,就知道哪个东西勾住了他的注意。

 

“这是龙族面具,不曾见过吧。”江波涛拿起摊贩前摆着的面具,端看着极其丑陋,江波涛是没见过真正的龙,也不晓得做面具的人是否真的见过,大笔的红绿色铺染,眉眼画的凶神恶煞,再加上蓝色瞳孔,看得不免有些骇人。

 

周泽楷却是拿在手里仔细摸索,兴趣极大,江波涛给了商贩几个铜板买下一个,他抽出面具后的绳子绑在周泽楷面部,从旁边拿了个铜镜来举在人面前,“公子看着还喜欢?”

 

面具上并没有能看出来的地方,周泽楷把面具抬起到额头,才从镜子里看见不甚清楚的样子,透过镜子也看见了一旁的江波涛。

 

周泽楷平日寡淡,眉目俊逸时间长了江波涛也不甚注意,可龙族面具下的侧脸美到让人挪不开眼,周泽楷自然不知道江波涛傻笑什么,放下镜子对着那人的目光只说句,“喜欢。”

 

这样的夜晚最是安逸,两人逛完了一条又一条街,江波涛本就没多带钱币,全换做一堆平常人家孩童的玩具抱了满怀,“公子这些你都带不回去,扔了浪费。”

 

周泽楷却是不舍扔了,他虽贵为王室享尽万般荣宠,锦衣玉食地玩些珍珠翡翠,却连拨浪鼓也没见过,恰有一群孩童熙熙攘攘地打闹而过,最小的跑的慌乱,一头撞在周泽楷腿上,抬头看见那人面目不似常人,吓的哆哆嗦嗦。

 

“我家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小孩儿你怕什么。”江波涛拎着小孩的领子歪头问道,把小孩快吓哭了。

 

前面跑走的孩童又哄闹着回来,看来是一同出来玩耍,也不能眼见着玩伴受人欺负,周泽楷示意江波涛放了小孩儿,又把怀中抱着的玩具分散着送了众人,孩童们高兴的一蹦一跳着走远。

 

江波涛一路拦着周泽楷,不让吃路边的东西,最终还是吃了碗酒酿圆子,江波涛从腰带里取出最后的两枚铜板,“再要买东西就只能当玉佩了。”

 

这一夜,听尽羌笛琴瑟,看遍曲水回廊,周泽楷终于真正知道父亲治理下的国泰民安,他所在王城的歌舞升平,而不是透过干涩字眼的幻想,人们真真切切从他面前走过,说笑着琐碎的生活趣事。

 

两年后天子崩,追封周昌王,长公子即位,封周泽楷为逸北君,另起府邸。

 

两人只因这小小的一方土地便兴奋不已,却也再回不去少年时无知的岁月,能因一串糖葫芦和龙族面具便满心欢喜,那时周泽楷说过的喜欢,江波涛眼里的爱慕之心,也都随之平淡下来藏匿心中。

 

周泽楷空架着虚职也开始辅佐政事,冰寒宫内“荒火”“碎霜”在江波涛手中舞出烈焰般的光影,也交过三五好友,也碰到过高人指点迷津,走过一年又一年,遇到的人再次离开,埋葬了恩师旧友,仍要继续向前,搭肩大笑和丫头们哄闹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江波涛口中的公子,也变成他如今不能并肩而立的逸北君。

 

最想要天高任飞却困缚的日子,现在想来也没有那么难过,糖葫芦依然很酸,酒酿圆子依然甜到心里,再回去那条街,卖酒酿圆子的摊贩早已不见了踪影,最后两个铜板还压在身后枯井的石头下失了色泽。

 

多年后,银制徽章上蓝色玛瑙石闪着熠熠光辉,整个东陆都在他们脚下,而那就是史书记载的另一段故事了。

 

 

评论

热度(64)

©年糕一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