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顾洛】那个竹马跑了

*谈个恋爱甜一甜

 

绿皮火车轰隆隆地行使进站,春运的火车上人员嘈杂,一半是打工回来的夫妻,用大红花的床单包裹住几大包,男人拿了挑子前前后后挂着满,女人背上背着,脖子前还用绳子拴着个油漆桶,两手拎的满满当当,给老人孩子买的衣服和新的玩具,还有些东西之前从火车窗口塞了出来掉在地上,人脱了层皮地从火车门挤下来,捡了东西又坐上了回家的小巴。

 

顾宇不是很着急,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取下被挤进最里面的小行李箱,再背上他黑色的书包,看得出已经旧了,书包底层都磨破了边角,炸出几缕毛刺来,东西不多,他就单肩背着,拎着行李箱下了车,顾宇家就在这小县城,倒是不用去挤那同样难闻的小车,从月台到出口,顾宇时不时朝着人群里望着,又一次次失望地转回视线。

 

“喂!”顾宇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声音熟悉,回头果不其然便是尹洛。

 

“我以为你不来接我了。”顾宇看着人,已经比他低了一头,不过整体倒是没什么变化,单马尾扎的老高,小时候还被阿姨抓着减了刘海,现在也是全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脑门,头发依然很多很厚。“你长低了。”

 

尹洛抬头看人,死咬着牙脚下踩了人一脚,“要不是我妈逼着,鬼才来接你,冷死了。”说着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帽子边沿滚了圈白色的绒毛,把人脸挡了个结实,“明明你走的时候才刚跟我一般高。”嘟嘟囔囔了一句,把顾宇肩膀上的书包一把拽下来,拎着先人走了。

 

顾宇就这样跟在人后面,一如年少,尹洛走路从来不回头,她知道身后的臭小子,会一直跟着,直到那一年……

 

“嘶——”太阳刚升起,夏蝉便开始了一天的演奏,尹洛揉揉惺忪的睡眼,透过床边的窗户,就能看见外面刺眼的阳光和投下影子的茂密的树叶,起床洗脸刷牙,随便塞了两口包子,书包还敞着口,书本压在书包口的边缘,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要带,掂量了几下重量,尹洛毅然决然的抽出几本扔回了桌子上,大门便响起了有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三下,不急不缓。

 

“阿洛快点,小顾来等你上学了。”洛妈妈在厨房收拾着碗筷,伴随着流水哗啦啦的声音,楼下有几声清脆的车铃,和小孩们路上追逐打闹的笑声。

 

尹洛匆匆拉上书包,嘴上说着“知道了知道了。”还是有点恨恨的拉开门。

 

尹洛上学路上基本不和顾宇说话,她单肩背着粉色的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有时会寻到一颗顺眼的石子,便一路踢到学校去,两人还是一个班,这也是尹洛最恨的一点,仿佛从她出生就摆脱不了这个小男孩,从记忆里再怎么挖掘,也全都是他,哪怕她根本不想理他。

 

洛妈妈和顾妈妈大学时便是好友,毕业后两人见面次数变少,谁知结婚后又阴差阳错的到了一个地方,两家就隔了一条街,从尹洛家的阳台就能看见顾宇的卧室,所以尹洛从来不去阳台,这也就是她和顾宇一起上下学了这么久的原因,还记得他们刚上初一的时候,本不在一个班,谁知两个家长很是操心,硬生生去学校把他俩又弄到了一个班,他们肯定是想两个孩子能友好相处,日后互相帮持,谁知两人却混成这样。

不过顾宇一直都挺粘着尹洛,所以至今为止,都只能怪她不好好相处了,尹洛如实想到。

 

尹洛走在路上思绪乱飘,想了想小学的事,想了想如果没有顾宇她的生活该有多美好,临近学校门口的十字路口边有一排卖小吃的推车,尹洛早上没吃两口,不免嘴里和胃里都空落落的,她在小吃摊前停了会儿,掏了掏肥大的校服口袋,裤兜都倒翻出来,空空如也,才想到昨晚妈妈把校服给洗了,钱都掏了出来,尹洛气馁的快两步远离那股香味。

 

尹洛已经趴在课桌上发了会呆,顾宇才跟进教室,随着收作业的问候,顾宇把油乎乎的小塑料袋一起放在了尹洛桌上,是炸饼夹香肠——尹洛没买成的早饭,“数学作业。”还顺便来催人的作业。

 

尹洛才不会感谢他,垫了张纸拿起吃了起来,饼渣都掉在了刚洗干净的校服上也没多在意,单手在书包里翻翻找找,“我没带!”尹洛抬头望着人,“都怪你早上催什么催,阎王投胎似的。”

 

数学老师出了名的严肃,没带作业等同于没写,没写作业是要在教室外站一节课的,尹洛手忙脚乱的放下油饼,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真的没带!快把你的给我!”说着从顾宇手里翻起了作业,上课铃也适时地响起,尹洛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同桌悠悠问道,“第一节什么课?”

 

“数学呀。”小姑娘一脸天真。

 

“天要亡我。”尹洛放弃了挣扎的手,在英勇就义前,她决定先把自己藏进抽屉。

 

数学老师是个中年男人,有着中年男人该有的所有特质,肥胖,眼镜,秃顶,带方言的普通话,拿着一个木制三角板,夹着破了皮的课本,走上了讲台。

 

“那个顾宇啊,作业收上来。”当然,对于成绩优异,且是课代表的学生都会和蔼一点,也是特质。顾宇拿了尹洛桌子上的一支笔,涂了两下便去交作业了,全班看着也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什么,尹洛只是趴着,想把自己的身高放低点,只见顾宇直接从讲台走出了教室,窗户的玻璃下半层都贴了塑料纸,只能透过上半层看见人毛茸茸的后脑勺。

 

尹洛伸长了脖子,怀中还抱着空空的书包,桌子上课本凌乱,只听老师开口说:“课代表犯法,与众生同罪,顾宇没写作业,也要出去站着。”

 

“啊?”这丑老男人居然信顾宇没交作业?可是等到老师一本一本检查完作业,也没点出尹洛的名字,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报告老师。”只见尹洛还抱着那空空的书包站起来,“是我没交作业,不是顾宇。”说罢便自觉地走出了教室,还能听见身后同学们起哄的叫声,被气急的老师大吼一声压下去。

 

尹洛从书包里拿出偷偷塞进去的油饼,便把书包扔到顾宇身上,后者则是习惯地用手接住,替人背着,两人靠着墙根站着,一个人站的笔直,一个人弓着腰还在大快朵颐,“我不用你帮我。”

 

“我也不用你澄清。”顾宇回道,憋得尹洛就想打人,臭小子长能耐了。

 

尹洛把吃完的袋子塞进顾宇口袋,“我是出来吃早饭的。”

 

一节课四十分钟,十分钟后顾宇依旧站的笔直,连其他代课老师路过露出异样的目光时都没有其他动作,他微微仰着头,对面同样是五层高的教学楼,白色和绿色相间的油漆粉刷,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大概早已进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而尹洛已经左右脚胡乱换了起来,她实在是站不住了,于是偷偷扒窗户上瞅了瞅教室,老男人还在慷慨激昂的讲着反比例函数,到底这道题应该是在一三象限还是二四象限。

 

可尹洛想这又关我什么事呢?她连题目都不知道是什么,这一节课没听貌似有点吃亏,要是考不上一中,就拉着顾宇垫背好了,想完便觉得一身轻松,一屁股坐在两阶的台阶上,玩弄起了面前的绿植。

 

而顾宇也仿佛是回过神来,跟人一起并排坐下,他也不确定尹洛是不是在听,便轻声问道,“阿姨会同意你早恋吗?”

 

“啊?”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问题,尹洛一时反应不过来,妈妈倒是从来没同她谈论过这方面的问题,想了想自身情况和妈妈日常的好脾气,不在意的回道,“我妈应该不觉得我能早恋,她可能会恨嫁。”说罢还点了点头,十分肯定自己的答案。“怎么突然问这个?”疑惑地皱着眉头,却是认真的看向了身边的人。

 

谁知顾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在尹洛发火的边缘才拿出个东西,蓝色的信纸在人手里揉的皱皱巴巴,他拉过尹洛的手塞了进去,“隔壁一个同学托我给你的,你可不许打我。”说着还往一旁躲了两步。

 

“什么啊?”尹洛疑惑的把纸展开,还在衣服上压了压,黑中性笔的字写在上面,犹如海浪上翻滚的小小的舟,是一封情书。

 

“字倒是还凑活,比你差得远,就是内容也太青涩了。”这就是尹洛看完后的评判,好似她不是一个初中生似的,大人模样的点评起来,反倒是对情书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发言,一阵点评完后,拿在顾宇眼前扬了扬,“你什么时候负责这种事了。”随后便扔进了不可回收垃圾桶。

 

也便是长大后,尹洛才反应过来那封情书就是顾宇本人用左手写的,也不知那时的他是提心吊胆,还是松了口气,如若当时尹洛就发现情书是顾宇本人写的,只怕要打爆那人的头,再添油加醋的讲给顾宇妈妈,女主人公当然会换成ABCD,青涩的内容怕也是藏着一个刚刚懂得点欢喜的男生的小心翼翼。

 

数学课就在这样一个平淡的早晨过去,课间两人回到教室,也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尹洛同桌笑嘻嘻的趴到人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宇中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询问了情况,出来的时候大太阳正照的烈,就见尹洛把校服绑在腰间,和几个同学说笑着去了食堂,下午先上了物理课,尹洛被老师点名上黑板给大家讲有关浮力的题目,那几个公式她背的滚瓜烂熟,顾宇知道尹洛的物理最有天赋,再之后是体育课,女生们围在一起跳绳踢毽子,男生有的跳山羊,有的打篮球,顾宇今天一个都没参加,坐在双杠上,看着尹洛踢毽子,头随着毽子的飞起一点一点的,白色的运动鞋上沾了层黄色的土,额前的碎发因为汗珠贴在额头上。

 

晚自习快下的时候,有些同学早早溜走了,算好了班主任不回来查岗,尹洛便摸到顾宇的旁边,把作业给人一推便支着头休息了,“帮我写写数学,反正都是数字,老男人也看不出来。”

 

好吧,顾宇还能说什么,帮尹洛写作业简直是他坚持最久的事了,而且光明正大,倒不是说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而是顾宇妈妈一直都知道他帮尹洛写作业,妈妈语重心长地教导道:“男孩子就应该多帮女孩子分担一点,你看阿洛那丫头学习真不错,写作业不是浪费时间嘛。”

 

顾宇觉得妈妈说的很是有道理,反正抄一遍作业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他也没有多少娱乐活动,那点时间并不耽误他打游戏,或是和窗口那边的阿姨打招呼,每次都能听见尹洛妈妈喊道:“阿洛,你看顾宇还在学习,怪不得你只能考第二。”

 

“那是我让着他。”尹洛真是恨死了顾宇,头埋在枕头里。

 

“这次别让着我了。”顾宇边抄作业边讲,放学铃适时地响起,教室的学生们如同炸了蜂窝,早就收拾好了书包一拥而出,“我要搬家了。”

 

尹洛咬着皮筋,重新把头发绑住,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写了一半的作业胡乱地塞进书包,直接从桌子上翻了出去,明显就是不想等人,顾宇也收拾好了书包,再次紧紧地跟在人身后。

 

“我明天就不来学校了,收拾东西后天就走。”顾宇看着人后脑勺说道,夏日的夜晚也总是不够清凉,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不断有自行车的铃声从人行道的边缘穿过,这和早晨也并没有分别,只不过太阳躲起来了而已。

 

尹洛停了一下继续走,盘算着顾宇走了,是不是考不上一中的时候,就没人陪她了,也没人在她没吃早饭的时候给她吃白食了,也没人给她抄作业了,她最讨厌写作业,也没人帮她挡着后面的风,唉,其实还是有点失望的。

 

到楼下的时候,尹洛回头看了顾宇一眼,便抱着书包跑上了楼,顾宇想自己有好好的做道别,不算遗憾吧。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尹洛在海边找到了顾宇,那个男孩正在一艘破烂的木船前坐着,小时候两个人经常在这个船边玩着海盗的游戏,尹洛是船长,顾宇是剩下的其他角色,尹洛举着一根木棒指挥,顾宇跑来跑去,捡到一堆观音手、鬼见怕——各式各样的贝壳,再藏进小小的船舱里,便是他们的宝藏。

 

今夜天气很好,月朗星空,海风随着海浪一茬一茬地拍上来,尹洛把鞋脱了,脚完全埋在沙子里,哼起了小时候一起学的歌,“那年夏天我和你躲在,这一大片宁静的海,直到后来我们都还在,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歌词记得不清,大部分只是哼着调子。

 

“我们要搬去北京。”在尾音结束后,顾宇接着说道。

 

“哦,那很远啊。”尹洛把脚抽了出来,寄居蟹从旁边绕着爬过,她拍了拍校服裤后沾着的细沙,拎起鞋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顾宇仍旧跟在身后。

 

“记得给我写信。”尹洛说,她一路没有穿鞋,顾宇觉得此时的她像是精灵,更像是将要离去的精灵。

 

顾宇一家开车走的时候,尹洛妈妈和爸爸都来道别,唯独不见尹洛,他每个月都会写封信寄回来,关于新家,新小区的狗,新学校,新的班级与同学,考入的高中,年纪更大的数学老师,一个有趣的同桌,高考前的紧张,询问尹洛高考志愿,考入的大学,尹洛从来没有回过,顾宇越来越不确信尹洛是不是收到了他的信。

 

直到有一天妈妈说,尹洛有了手机,阿姨把她的手机号发过来了,快来给你存一下。顾宇才恍然发现,其实两人可以联系的方式有这么多,居然只是他一人在坚持着写信而已,可他依然去着邮局,再后来,从尹洛妈妈那里得知他的信全部寄到了,尹洛有看,也有好好收着,顾宇的心也总算安稳了下来。

 

再回到小县城,顾宇已经上了大二,尹洛能来接他算是意料之外,“我妈逼我来接你啊!”在饭桌上尹洛再一次抱怨道,尹洛妈妈笑着给两个孩子夹爱吃的饭菜。

 

饭后尹洛妈妈干起了各位家长都爱做的事,拿出了一个小相册,里面全都是两人小时候的照片,有独照也有合照,尹洛只说无聊,坐在一旁看电视。

 

“你看看小顾,那次阿洛帮你打架呢!”照片上两个小人站在滑梯旁,是在幼儿园,顾宇小时候胆子特别小,干什么都要拉着尹洛才敢做,就连滑滑梯也是,许是别的小男生看不惯顾宇这笨小子还能拉着小女孩,总是搞着小破坏,被尹洛发现了,两手叉腰挡在顾宇面前,腮帮子鼓鼓的,挥着小拳头就招呼了上去,这张照片还是一开始幼儿园老师没能预料后事如何的时候照的,尹洛站在那,顾宇就想,他这辈子一定要保护这个女孩,虽然需要她先保护自己。

 

还有这张,尹洛妈妈话还没说完就先笑了起来,尹洛也忍不住探头过来,仍然是两个不大的孩子,手拉着手,哭的满脸泪痕,浑身湿透了,站在门口,那时候两个人还在上小学,具体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尹洛记不清了,总之快过年的时候,天气寒冷,尹洛生拉硬拽顾宇跑去海边玩,有因水位下降而留下的水坑被都结了冰,尹洛小心翼翼的踩上去,没几分钟就溜着玩的开心,可能是冰冻的太薄,“扑通”一声尹洛就掉进了冰窟窿,好在水坑不深,顾宇废了好大的力气把人拉上来,尹洛吓坏了,哭个不停,边哭边抽抽噎噎地说:“妈妈知道要打我了,呜呜呜。”

 

顾宇本就被尹洛吓得不轻,也哭着跳进刚才尹洛掉下去的冰窟窿,再爬了上来,尹洛惊的眼泪都止住了,最后是顾宇拉着她一路走回了家,也就到了照片的这一幕,尹洛妈妈第一反应居然是先帮孩子拍了个照,随后才把两个小人脱光洗干净,扔进棉被里裹着,再然后,才是把顾宇妈妈叫来,两个大人只是孩子训了整整一个钟头,尹洛却是突然抱着顾宇咯咯地笑了起来,大人还以为尹洛吓傻了,忙前忙后抱着去医院看了一天,得出的结果都是孩子只是有点着凉。

 

现在回想起来,尹洛才有点后怕,小时候的顾宇为什么那么蠢啊,因为不想让她一个人挨骂?尹洛偏头看着顾宇,小时候的懦弱早就不复存在,真正是长成一个大男孩了。

 

两人回到破烂的小船前,寒风呼呼地刮着,尹洛又轻轻地哼起了那年夏天的歌谣,顾宇从棉服口袋摸出一封平展的信纸塞进人手里,“阿姨现在同意你早恋吗?”

 

尹洛捏着信纸仍旧是没有回头看人,她一步一步走着,海滩留下了浅浅的脚印,后面的人叠着脚印跟着,那封信随着尹洛扬起的右手,随风飘走,“现在已经不算早恋了,笨小子。”

 

你跑走了这几年,再无人是你,又有何人相似你。

2019-06-19 评论-8 热度-11 一瓢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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