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一  

身是行人

*一瓢洛水出道作

*这是一个傻子和一个瞎子的友情

*鲛人设定相关来自沧月的云荒

*大部分剧情来自阿洛

  

这一年四海动荡皆平,是为正保元年,八荒争凑于堰京,春幡雪柳,各相献遗,熙熙攘攘,临街或见伎艺玩弄,或闻深巷酒香,无不是踏春的好去处,只是一处最是姑娘莺莺燕燕,却又最是姑娘不该涉足,漆红的小叶紫楠木上刻着“迎春阁”三字,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也大大方方摆在牌头上,春字还带着连绵的勾起,似是笔锋流连不忍离去,偏偏挠在那些人心头痒的发慌。

 

对于这种地方,顾一向来不舍一眼,轻唤了声身边跟着的小丫头,从人群中躲闪而过,手持绢扇作势在鼻尖扇了扇,仿佛去了那些味道。

 

“小姐,那边稀奇着呢,你听这竞价声,我就不信寻常姑娘能值这个数。”小丫头伸出手在人面前比划,眼睛圆溜溜的直往迎春阁瞅。

 

“你也不嫌羞。”扇柄就敲到小丫头额角,却也仔细看了方才路过的阁楼,确实热闹的不同寻常,顾一可从不是知书达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家闺秀,不然小丫头怎敢在小姐面前说这种烟柳事,明知她家小姐也是个爱凑热闹且好奇心甚重的人。

 

大概是第一次见着锦束绦的姑娘往此处挤,人群惊讶之余散出一条小道,顾一伸长脖子往里探,身边轻浮之徒便上前打问,只问是不是街对面客来居的姑娘,同行之间总要探过虚实,客来居寻常听着像是个客栈,再不济也是个茶馆,实则还是个青楼,顾一自是不在乎口头讨便宜,侧了身子又绕进一层人群中,离了那人。

 

只是眼前并非常日听闻的场景,正堂花瓣铺满的红毯上四四方方一个金笼子困住个人,深蓝长发裹住上身,碧色的眼眸看过来凝出水波般清澈,却未落一滴泪,是个鲛人,顾一一时看得痴呆,这双眼睛,不单单是美丽。

 

“我要了。”停了半晌顾一才晃过神来,她出门并未带过多银两,着了魔似的敲了柱旁挂着的铜锣,头顶的彩纸呼啦而下,染着刺鼻的脂粉气,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鲛人,我要了。”

 

这大抵是顾一最败家的一次,小丫头在她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连忙赶回府取银票,若不是老爷对小姐倍加荣宠,多年来无半分苛责其过,顾一也不万万不敢如此行事,这种事就是放个寻常人家,姑娘偷跑出门玩耍也就罢了,竟去青楼买姑娘,怕不是双亲要气的呕出三两血才能作罢。

 

一沓银票换来卖身契薄纸一张,怎么看都是亏的,小丫头牵着那个鲛人端详了许久,“你要哭多久才能换回刚才那些钱呀。”

 

碧色的眸子只是一抬,像是波澜无惊的湖水,发梢随摇动的头微微晃动,顾一顺着小丫头的话盘算了一下,郑重地对着刚买回来的鲛人道:“你可能要哭很久才能换回刚才的银子,想想太不划算,所以你不用哭。”

“我叫阿洛。”她启唇道,声音犹如深林里精灵的哼唱。

 

“我不是买你回去奴役的,你应该是来寻人吧?”顾一一眼就注意到她是个已经分化的鲛人,细长的双腿掩在青萝下,和那双带着探求的眼睛,像极了梦里的人,“喏,你的卖身契,还有别再被人抓了。”这日行一善未免做的太大,价值千金的卖身契就这么让她塞进了阿洛手里,顾一不需要奴役鲛人为乐,更不需要泣泪成珠谋取钱财,她最见不得鲛人的眼泪,人族所能窥见的鲛人泪,都是残忍的。

 

只是行至府前,身后的鲛人也没有离开。

 

“你跟着我是寻不到人的。”顾一无奈的再次开口赶人,阿洛只是又摇了摇头,眼看日暮西垂,夜色渐进,顾一只得把阿洛带回府中。

 

顾府的老爷向来仁善,小姐顾一就是他十年前经商路过一处海滩捡来的,听闻顾老爷年轻时有一妻室,只是未有所出便病入膏肓不治而亡,顾老爷对发妻用情至深,再不续弦,所以捡到顾一时,便自视为亲女抚养至今。

 

这样一家人,对阿洛自然是待客之道,那卖身契也不知是写给谁看,所以阿洛一直就是自由身,只她从不言离开。

 

阿洛不言,顾一也不再提,按理说这顾家小姐已逾正当婚嫁的年纪,顾老爷也不着急,顾一剥着新采的莲蓬,把白莹莹的莲子放进阿洛手中,笑嘻嘻道:“你不是要寻你的心上人?我呀,在等我的心上人。”

 

“那他什么时候来娶你?”阿洛把莲子放进口中。

 

“不知道,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姓甚名谁都不知道?阿洛着实被这人吓了一跳,咬破了莲心苦涩在口中弥漫开,眉头都皱到了一处。

 

“他是我心上人,谁知道他心上人是谁呢,没准早和美娇娥双宿双飞了。”顾一话语间好似不太在意,但阿洛能听出来她掩藏在字里行间的失落。

 

“我寻的是我的心上人,可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等我,他很多年前就不等我了。”莲心从喉咙一路滑下,就好像苦了一生。

 

他很多年前就不等我了。

 

阿洛分化的时候按鲛族的年龄算,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她整个身体都在冰凉的海水里热的滚烫,晕晕乎乎脑子里全是那个人的影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那个臭小子分化,可是就算她口头上不承认,心里不承认,身体却把那些小心展露无遗,她有喜欢的人了。

 

分化的过程痛苦且漫长,她分化完成的第一刻就是想去见他,她问文鳐鱼说,“我现在好看吗?”文鳐鱼绕了两圈游走了。

 

那是一个夜晚,圆月高悬,整个海面都荡着月亮的白光,阿洛小心翼翼浮出海面,蓝色的头发倾泻而下,她已经有了女儿的轻盈体态,眼中都带了些许娇羞,然而那块礁石上,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甚至连月光都没有打过去。

 

阿洛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她摆动双腿慢慢的靠近岸边,伸手摸着那块礁石,掉下一颗珍珠。她每晚都还会去那块礁石,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礁石上也永远只有一颗珍珠。

 

“你们人类都是大骗子,尤其喜欢骗我们。”阿洛浮在离岸边有些距离海面,对着人大吼。

 

“我没有骗你,你没有想吃你。”岸边的小孩说得笃定,握着拳头像是在立誓。

 

“你都流口水了!”阿洛回身气呼呼地扎回海里,她不想理那个大骗子了。

 

一个清晨,阿洛从梦中笑醒,笑自己小时候总以为那人要吃她,她极力辩解自己不是鱼,不能吃,那人好似是真的爱吃鱼,最后一次见面,那人背着一篓鱼全都放在临近的海水里,对着她大喊:“我喜欢你。”

 

“哼,臭小子。”阿洛脸腾的烧起,直接又扎回了海里,她才不吃鱼,鲛人才不吃鱼,之后阿洛便分化了。

 

“我不吃鱼。”阿洛和顾一几乎是异口同声,鱼块在骨筷上夹着,顾老爷左右为难,现在收回手去又显得极没面子,还是一旁的小丫头见机行事,把自己的碗碟伸过来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饭后顾一和阿洛绕着园子闲逛,坐在流风亭看水里养的几尾金鱼,若有所思的问道,“鲛人不吃鱼?”

 

“不吃。”

 

“怪不得……”顾一小声嘟囔,阿洛没有听清反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一冲人一笑,“是不是你们觉得是同宗,吃起来比较残忍?”

 

“……”

 

怪不得,怪不得。

 

阿洛不是顾一救的第一个鲛人,那时顾一还没有姓,她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里,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

 

渔村凭水产而活,天知道那天是撞了什么命数,竟然从渔网里网出一个鲛人来,渔民合计把鲛人锁在柴屋,不给水米,等着第二天打开房门,得见一地的珠宝。

只是那个鲛人从来不哭,自然一颗珍珠也没有,渔民开始想方设法的欺负他,用废旧的破渔网抽、用带着火星的木柴烫美丽的鱼尾,后来几个渔民商量,“不然直接挖眼睛算了,我看这个家伙根本不会哭。”

 

一一半夜肚子饿出来闲晃,恰巧听见,她只是听说前几日网来一个鲛人,在她的脑海里鲛人是美丽圣洁的,怎么会被如此残忍的对待。

 

柴屋的大门被打开,屋外的月光洒进一丝光亮,黑暗里那双清澈眼眸缓缓张开,带着提防和嫌恶。

 

“嘘。”一一把食指比在唇边,她注意到此时的鲛人已经虚弱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出声,才安心靠近人身边,她蹲下用双手从鲛人的腰部环住,使劲把人托起,扛在肩膀上抓住因长久失水已不再光滑的鱼尾,一路跑向海边。

 

回到海里的鲛人,奋力的摆动尾巴,身后划出一道美丽的水波,片刻不见了踪影。

 

鲛人的离奇消失,在这个闭塞的渔村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人人都怀疑是他人妄图据为己有,只有一一知道鲛人去了哪里。

 

她每晚都会去放走鲛人的海岸,坐在礁石上看着那道早已消失的水波,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能等到鲛人回来,虽然只是远远的露头。

 

“你,我……”一一鼓足勇气,握着两个小拳头喊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不可以。”海里传来声音,轻灵好听,“你们都是骗子。”

 

“我不是骗子。”一一连忙反驳。

 

“那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快要流口水的样子。”

 

“因为你长得好看。”一一痴痴笑道,“你的眼睛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骗人。”海里又没了动静,鲛人好像生气的走了。

 

一一总是惹那个鲛人生气,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鲛人的脾气都这么大,她听说鲛人都是在喜欢上人的时候,才会分化成不同的性别,那他这么好看,分化成男孩子一定十分帅气,一一双颊染上红,双手拍着脸思考该怎样告诉那个人。

 

“我喜欢你。”一一鼓足勇气大喊,并且带来了她最值钱的东西——一篓鱼,可是鲛人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同往常一样气呼呼的走了,“我没有骗你。”她委屈的低声说给自己听。

 

那一夜,海浪滔天,卷走了渔村最破烂的房子,卷走了每夜陪伴鲛人的一一。

 

“其实我幼时十分顽皮,下海打架,活像个小男孩。”顾一乐得跟阿洛分享他小时候的趣事,那时她能把隔壁一对兄弟打翻在地,好几次因为打架吃不上饭。

 

确实像小男孩,骗了我这么些年,阿洛想。

 

人生百年,不过转瞬即逝,顾一渐生白发,阿洛一如初见。

 

顾老爷去世后,顾一和阿洛就把钱财散尽,在海边寻一处空地,围了一处小院自给自足,那天天气格外的好,夕阳似是要烧尽近旁的云,红彤彤落尽海里连成一片。

 

“你还是把卖身契烧了吧。”顾一并没有像将死之人似的糊涂,她到最后一刻都十分清醒。

 

简单的小院,日落余晖照在干净的海边,一地珍珠闪闪发光,“我不走。”

 

“你不是还要去寻心上人吗,不走怎么行。”顾一抬手想擦干那掉落的泪珠,却连一颗也接不住,“去寻他吧。”

 

“好。”

 

只是从此,那人便不在人间。

2018-06-12 评论-10 热度-25 一瓢洛水七月绝对更喻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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